(本文選自《荒野獵人》,作者:〔美〕麥可·龐克 譯 者:賈令儀、賈文淵,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2月版)
《荒野獵人》電影場景。圖源自網絡。
《荒野獵人》電影場景。圖源自網絡。
1823年8月24日
休·格拉斯仔細觀察著下面獵物的蹤跡,柔軟的泥地上,足跡清晰得就像白紙上的黑字。兩溜清晰的足跡始於河邊,顯然一頭鹿在河邊飲過水,然後鑽進了茂密的柳樹叢中。一隻勤奮築壩的河狸留下過一道足跡,後來各種其他動物在這道蹤跡上留下了足印。兩道足跡旁有動物糞便,格拉斯彎腰摸了摸那些豌豆大小的糞球,還是溫熱的。
格拉斯朝西面望去,太陽還高高掛在無垠的高原上空。他猜想,日落前還有三個鐘頭的時間。還早呢,上尉和其他人趕過來還得一小時。另外,這是個理想的露營地。這裡有個長長的卵石河岸,河水在此劃出一道柔和的弧線。柳樹叢遠處有一片楊樹林,既能提供柴火,又能掩蔽營地篝火。柳樹枝是搭燻肉架的理想材料。格拉斯注意到,在柳樹叢中點綴著一些楊梅樹,運氣真好,可以用水果和肉製做幹肉餅。他朝下遊看了一眼。布萊克·哈裡斯哪兒去了?
捕獸人每天遇到的種種挑戰中,找食物是最重要的。這與其他挑戰一樣,也需要在利益和風險中找到複雜的平衡點。他們在密蘇裡河撇下平底船,沿著格蘭德河步行跋涉時,身上幾乎一點兒食品都沒有。有幾個人還有茶葉或糖,但大多數人身上只剩下一袋用來保存肉食的鹽。在格蘭德河的這個河段,獵物很充裕,他們每天晚上都能吃到新鮮獸肉。但獵捕動物就要開槍,火槍射擊聲能傳到幾英裡之外,會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給潛在的敵人。
自從離開密蘇裡河,這群人都嚴格按一種模式活動。每天派出兩個人在其他人前面偵察。在此之前,他們的行動路線是固定的,只是沿著格蘭德河走。偵察者們的主要職責是讓大家避免遭遇印地安人、選擇露營地、找食物。他們每隔幾天就射殺新獵物。
偵察者們射殺一頭鹿或一頭野牛犢後,就為夜晚準備營地。他們給獵物放血,收集木柴,挖兩三個長方形小坑點起小火堆。幾個小火堆冒出的煙比一堆篝火少,燻肉取暖面積還比較大。假如敵人夜裡看到他們,很多火堆還能產生人員眾多的假象。
火點燃後,偵察者們就宰殺獵物,切下部位最好的肉這天吃,其他部位的肉切成薄片。他們用嫩柳樹枝搭成簡陋的晾肉架,在肉片上抹上點兒鹽,掛在火焰上。這跟永久營地上烤制的牛肉乾不同,那種肉乾能存放好幾個月,這麼烤制只能保存幾天,但足夠維持到下次打到新獵物了。
格拉斯走出柳樹叢來到一片空地上掃視,他知道那頭鹿肯定在前面不遠。
他看到兩隻小熊仔,卻沒看到母熊。只見兩隻小熊朝他這個方向跑來,一路歡騰打鬧,活像兩隻頑皮的小狗兒。小熊是春天出生的,現在五個月大,每隻都重達一百磅了。兩隻小熊一邊朝格拉斯跑來,一邊相互撕咬,有一刻,這幾乎是個滑稽場面。格拉斯呆呆望著眼下的情景,沒有抬頭朝空地遠處五十碼的地方看,也沒有估計到自己站在那裡可能產生的後果。
突然,他明白過來,腹部一瞬間感到抽搐,空地上傳來第一聲雷鳴般的嗥叫聲。兩隻小熊猛然收住腳步,距離格拉斯還不到十英尺。他顧不上看熊仔了,連忙觀望空地對面的樹叢。
沒等他看到母熊,就從它的動靜判斷出這是頭體型龐大的傢伙。只聽母熊把粗粗的矮樹枝像撥開草叢一樣嘎巴巴壓折,嘴裡發出的嗥叫聲像隆隆雷聲,又像大樹轟然倒下的聲響,如此低沉的聲音足能讓人聯想到某種龐然大物。
母熊踏上空地,嗥叫聲更響亮了。它兩隻黑眼珠盯住格拉斯,鼻子貼近地面,仔細分辨混在熊仔氣味中的陌生氣味。它跟格拉斯正面相向,身體像四輪馬車上的彈簧一樣繃緊。這頭巨獸讓格拉斯深感驚訝,它的肌肉無比發達,兩條彎曲粗壯的前腿上是厚重的肩膀,從銀白色的肉駝看得出,這是頭灰熊。
格拉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考慮如何反應。當然,他的本能反應是趕緊逃跑,穿過柳樹叢逃回去,跳進河水。沒準他可以深潛水下,逃到下遊。但這時大熊離他太近,距離他幾乎不到一百英尺,要逃已經來不及。他連忙左顧右盼,想找一株楊樹爬上去,也許能爬到熊夠不著的高度,然後從上面射殺它。不行,樹在大熊身後。柳樹也不足以掩護他。他的選擇只剩下一條:站著不動,開槍射擊。安斯特槍射出的點五三口徑彈丸有可能阻止這頭灰熊。
灰熊激發出母獸保護幼仔的狂怒,咆哮著向他衝來。格拉斯再次產生轉身逃走的本能反應。但灰熊奔跑速度驚人,很快就拉近了距離,要逃走頓時顯得徒勞。格拉斯全程拉開槍機,舉起了安斯特火槍。透過槍的準星,他驚恐地看到,這頭龐然大物動作竟如此輕盈。他竭力克制住另一種本能——馬上開槍射擊。格拉斯曾見過,許多灰熊身中五六顆火槍彈丸仍然不死。他只能射出一發彈丸。
格拉斯竭力瞄準母熊上下躍動的腦袋,卻無法三點穩成一線。灰熊跑到距離他十步的地方,揚起前腿變成站姿,揚起兇猛的前爪,扭動身體向格拉斯打出致命一擊。這時它足足比格拉斯高出三英尺,熊腦袋的目標沒了,格拉斯瞄準大熊的心臟摳動了扳機。
燧石火花點燃了安斯特槍的引信,火槍發出爆裂聲,空氣中頓時硝煙四散,充滿了黑色火藥爆炸的氣味。彈丸射進灰熊的胸膛,但它咆哮著並沒有降低進攻速度。格拉斯無可奈何了,丟下手中火槍,動手抽腰帶上刀鞘中的刀。熊爪打下來,六英寸長的熊爪深深划進他上臂、肩膀和脖子,格拉斯頓時感覺一陣劇痛。他被打得向後倒去,手中的刀掉落了。他不顧一切爬起身,想在柳樹叢中尋找隱蔽,結果徒然。
灰熊肚皮向下整個身子朝格拉斯壓過來。他全身縮作一團,殊死保護自己的面孔和胸膛。熊從後面咬住他的脖子,把他叼離地面使勁甩。格拉斯覺得自己脊梁骨發出嘎巴聲,可能折斷了。他感覺到熊的牙齒咬進了他的肩胛骨。他痛苦得驚叫起來。熊把他丟在地上,牙齒深深咬進他的大腿,把他叼起來再次甩動,接著把他提到空中狠狠甩下來。他摔得太慘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雖然沒有失去知覺,卻再也無力抵抗。
他躺在地上仰視灰熊,灰熊後腿支撐站在他眼前。他一時忘記了恐懼和疼痛,對這頭高大嚇人的野獸感到著迷。大熊發出最後一聲嗥叫。在格拉斯的腦海中,這就像遠處傳來的一個回聲。他意識到那個龐大的身軀壓在自己的身上了。熊的溼漉漉毛皮氣味掩蓋了他的其他感覺。這是什麼?他的思維在搜索,最後停在一隻黃狗的形象上,那是在小木屋的門廊木地板上,狗正在舔一個男孩的臉。
頭頂上陽光明媚的天空漸漸變成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