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沒存在感的省會城市福州，成了「二次元之城」。
2018年天貓「雙11」期間，福州在全國300多個有二次元產業賣家的城市中銷量排名第一，「雙12」當天，二次元行業銷量排名前十的商家中，有4家來自福州。
背後推手，是那些在淘寶上年銷售額數千萬的二次元商家，他們有著共同的印記：脫胎於本土的動漫社團，大學生創業，曾被指責玩物喪志，有甚者，更是被父母雨夜拒之門外。
這些曾經被大眾排斥的亞文化愛好者，陸續走下閃耀著榮光的cosplay舞臺，卸下盛裝，褪去華服，默默地帶起了一家又一家二次元公司，在淘寶上成功完成了身份的蛻變，也成就了一次罕見的商業奇蹟。
玩物其實並不喪志
2011年春節，福州三坊七巷舉行了一場cosplay秀，福州大學計算機系的李昂第一次見到了葉涵璐和她的隊友。事實上，葉涵璐同樣來自福州大學計算機系，算是李昂的學姐，只不過兩人在此之前從未有過交集。
cosplay圈子就像一個神秘的江湖，各路高人隱在綠林草莽當中，素未謀面，卻總能聽到彼此的傳說。
身為福州本地的資深cosplay玩家，李昂和他的社團從2008年成立之後，參加過國內各種比賽，廈門的金海豚比賽，還有當時被稱為中國二次元「甲子園」的chinajoy，都曾留下過他們的身影，大大小小的cos獎項拿到手軟。
葉涵璐所在的福建3C動漫協會更是Cosplay比賽的「金獎專業戶」：中國國際動漫節Cosplay盛典盛龍組金獎、中國國際動漫節Cosplay盛典15人以上組金獎、榕城校園動漫文化節Cosplay盛典金獎……在江湖上屬於「神一般的存在」。
但是，二次元和cosplay依然還是極為小眾的亞文化，超然於江湖之外的父母親們，毫不猶豫地將此按上了玩物喪志的大帽子，即便如李昂和葉涵璐這般，每門功課都很優秀的學生，一旦穿上那些「奇怪的裝束」時，不務正業的訓斥總是如影隨形。
有時候，父輩們似乎是有理由提出質疑的。
比如「從幼兒園就開始看動漫」的90後男生胡礫偉，就是被實錘的玩物喪志。他自稱初三時加入了福州一個名叫「動漫小屋」的社團，但背地裡卻逃學上網吧，曾因為跟父親要錢動起手來，「一拳打到了爸爸的眼角，破皮流血了，當時就慌了。」
胡礫偉並不是舞臺上的coser，當同城的李昂和葉涵璐帶著社團各地打比賽的時候，他正在為大學是否能夠順利畢業而頭痛不已，最終他還是未能從福建師範大學拿到畢業證，在此之前，他已經輾轉江西和上海兩地的高校，但都以輟學告終。
把妄想變成可能的三個女生
作為狂熱的cosplay愛好者，大學畢業對於葉涵璐而言，並不代表就該放棄二次元。白天她以葉涵璐的身份按部就班地工作，晚上或者周末，她又以「風葉」的身份重返cosplay的江湖。她的兩個好姐妹，曾經的隊友，分別用「鏡子」和「zuzu」的名字繼續活躍在社團當中。
有一次，社團到外地參加全國大賽回來，鏡子卻被家人拒之門外，因為家人覺得她「玩物喪志」。「那是一個暴雨天。」風葉回憶。
2013年，三個女生一起辭職，在淘寶上合夥創辦了一家店鋪，取名「三分妄想」。鏡子的家長給了三人一個10平方米的車庫作為創業基地，「他們其實抱著反正最終都會失敗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事，覺得是我們三個人的妄想。」
於是，她們索性就取了「三分妄想」這個名，「要把妄想變成可能」。
她們開始銷售Cosplay服裝，一開始接的都是小訂單，以定製為主，設計、備料都要自己做，不僅家人不理解，一些製衣廠也不願接單這樣怪怪的衣服，只能找小作坊。
風葉回憶，有一天福州遭遇暴雨，「鏡子一個人騎著電摩運貨，水都沒過了小腿，她就夾著貨，從水裡面趟過去，對一個女生來說真的挺拼的。」
時常會有路人站在車庫門口笑話她們，「說我們是妖魔鬼怪。」那時候，店鋪只能勉強維持三人的日常開支，「真的是靠興趣一直堅持著」。
真正實現量產是在2015年。當時，她們拿到了動漫品牌洛天依的IP授權，精準打入了這個IP的受眾群中。之後，她們開始在動漫IP領域發力，相繼拿下了陰陽師、逆水寒等國內知名的動漫IP，其中陰陽師的瑩草被風葉認為是至今最成功的爆款，直接就賣斷貨了。
如今，「三分妄想」手裡拿著30多個正版合作的IP。
數據顯示，三個女生的店鋪在去年的天貓「雙11」、「雙12」二次元「Cos品類」中銷量躍居第一。「雙12」開場僅19分鐘，店鋪的銷售額就突破百萬，是動漫類目第一個突破百萬級別的商家。店鋪去年的銷售額達到了5000萬元。
歪瓜出品與喵屋小鋪
三個社團女生的創業故事，李昂有所耳聞。當他惴惴不安地把創業的想法告訴父母時，家人問了他一句，「這個真的能成為事業嗎？」
李昂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大學期間，cosplay服裝很貴，一些複雜款式甚至賣到上萬元，學生族一般難以承受，如果是自行設計衣服並找裁縫製作，效果也並不好，很多時候，也買不到自己喜歡的Cosplay服裝，「如果自己開店製作Cosplay服裝，肯定能夠在圈裡面受歡迎。」
2014年，他在福州租了一個10平方米的小鋪子，開始了「喵屋小鋪」的創業，炎熱的夏天，房東不給配空調，每天都是汗如雨下。
李昂給自己的定位是製作複雜的高端華麗款cos服裝，但多數時候，傳統工廠並不能完全理解cos服的設計，同一個手稿，僅僅是配色，不同的工廠就可能打出完全不一樣的版來，這讓李昂很崩潰。本來就有些強迫症的李昂，不得不一家工廠一家工廠地跑，就是為了把手稿上的設計準確地還原出來，一個夏天他甚至中暑了很多次。
他終於做出了一款《仙劍奇俠傳》的角色服，一發不可收拾，於是乾脆推出了超級多仙劍的cos服，「喵屋小鋪」的名氣在圈內就此被打響。他記得，最爆的一次是《漫威》系列產品，三個月銷售就破了萬件。
得知畢業無望的「學渣」胡礫偉，此時正在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他決定隱姓埋名，去學校附近的學生街擺地攤。在夜市，他聽說賣動漫周邊的那幾個攤位，3天賺的錢比他賣一個月都多，「就像當頭一棒，驚覺二次元的巨大市場潛力」。
2014年，胡礫偉的淘寶店「歪瓜出品」上線，名字取自歪瓜裂棗，選歪瓜兩字，只因為覺得裂棗兩字太難聽。「瀟灑不羈愛風流」的他，打算用二次元風格裝修自己的店面，他決定自己動手畫。
那張被嘲笑到懷疑人生的店面圖，卻歪打正著撓到了眾多二次元愛好者的痒痒，上線第四天，店鋪就炸了，單日訪問高達一萬多，第五天，單日訂單就突破了一千。
胡礫偉並沒對「無節操」的設計抱有太大期望，他心想，也許春節一過，店就涼了。誰知，節後訂單絡繹不絕，當時他在武漢參加動漫展，打開手機，訂單聲「叮叮叮叮」響個沒完，持續了好幾分鐘，他當時第一反應是手機壞了。
之後，他每年都會做出一兩款紅遍網絡的單品，比如「鴨鴨挎包」，單價40多元，推出至今已經賣了8萬個，「毒液帽子」、「佔座筆袋惡搞創意文具」等，銷量非常高。在顏文字基礎上開發的小檯燈衍生品，一年銷售量超過140萬件，累積銷售額數千萬元。最讓他得意的是那款讓老外瘋狂的精靈耳機，一上線就在臉書上轉發四萬多。
如今，憑藉近乎惡搞的腦洞周邊，如精靈耳機、塗鴉手錶、表情包衍生品等，胡礫偉的網店銷量長期居淘寶網同類目前三。現在，「歪瓜出品」年營業額超過3000萬元。
奇妙的化學反應
早年，二次元產品尚未被大眾接受時，以淘寶為代表的線上門店幾乎是二次元愛好者們僅有的一個選擇。即便是如今，淘寶依然是二次元經濟的風向標，商家在淘寶上的銷售額可以一定程度上體現一個地區的二次元經濟發展水平。
2018年「雙11」期間，福州在全國300多個有二次元產業賣家的城市中排名第一，「雙12」當天，「二次元」行業銷量排名前十的商家中，有4家來自福州。
為什麼會是福州？
「三分妄想」創始人之一的風葉提到，這裡的大學多，Cosplay社團也多，「群眾基礎好」。喵屋小鋪的李昂則談到了產業帶，他的高端cos服裝離不開優質的企業和供應商。胡礫偉雖然至今都沒想明白，當初自己怎麼就突然火了，不過他隨口說了一句，「福州動漫遊戲產業確實挺發達的。」
從本世紀初，臺灣大量動漫產業轉移大陸，一衣帶水的福州承接了非常大的臺灣動漫轉移，這為本地的動漫產業帶形成奠定了基礎，這也直接催生了非常多的本地cosplay社團。而福建及福州完善的鞋業、服裝、毛絨玩具等生產鏈路，在動漫衍生品的開發中也具有相當優勢。
當福州本地的coser們創業主攻二次元時，淘寶也是看到了這一產業的巨大潛力，擔負起了讓創意IP與其他產業跨界合作的角色，在改造產業集群的同時，奇妙的化學反應暗暗發生，更多消費的新物種被催生，並獲得了極大的爆發力。
年輕的淘寶新商家：角色變了，但還是那麼拼
這些年，來自福州的二次元淘寶新商家們，像「三分妄想」的三個女生一樣，從一個個10平方米的車庫蹣跚起步，到擁有數千平方米一整層的場地、近百人的團隊，不斷將曾經的妄想變成了可能，風葉笑言，現在的廁所都比當初的車庫大，「特別高大上」。
雖然都處於二次元創業，但是無論是「三分妄想」還是「喵屋小鋪」，或者是「歪瓜出品」，都沒有成為彼此的競爭對手，畢竟這是一個覆蓋人群超過3個億的巨大市場。
「三分妄想」手握數十個動漫IP項目正在開發，「喵屋小鋪」的高端cos服擁有海量的忠實擁躉，歪瓜則在忙著尋找並並籤約優秀的表情包，自己進行創作和商業孵化。
他們的公司現在都搬到了福州的倉山，離得更加近了，卻很少能有湊到一塊兒的機會。
前兩天，胡礫偉難得約了李昂一起喝星巴克，本來想聊聊人生，結果「盡聊一些關於版權上的問題了，還談到了合作」，期間李昂打電話想叫上風葉，誰知女生正在前往工廠的高鐵上，「曾經帶著社團打比賽，如今帶著公司打業績，角色變了，但還是那麼拼。」李昂感慨萬分。
一個多月前，「歪瓜出品」的合伙人之一「啦啦醬」在淘寶上又開出了一個新店，專門做制服和蘿莉裝。這一次，她要繞過動漫IP開發，嘗試著做自己的原創品牌了。
受訪店鋪：三分妄想銷售店、喵屋小鋪、歪瓜出品、啦啦醬J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