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奇疑要案之「迷魂惡魔」落網記 「2」

2020-10-03 文學文史

專案組對朱老三交代的情況進行了分析,討論中形成了兩種觀點:一種認為「葉志仁」嘗到了甜頭,很有可能還會去找朱老三進行這種交易,他已經去過朱家了,沒準兒什麼時候就會找上門去,所以可以考慮派人去朱家或者鄰居家蹲守;另一種觀點則認為,以「葉志仁」作案時所表現出的那份老到,他不一定會冒險找同一個買主,倒是有可能複製跟朱老三搭訕結識的經驗,再去茶館物色第二個朱老三之類的人物。因此,大伙兒應該分頭去茶館查訪這廝。


譚鈞宣、彭友山交換意見後作出決定,指派一名刑警前往朱家鄰居處蹲守,再請管段派出所派一名民警協助;其餘刑警則分頭化裝走訪全市各茶館。


兩天下來,目標並未現身。第三天,也就是3月2日,線索出現了,卻幾乎使眾刑警抓狂!


五、富婆遭殃


這條線索跟朱老三的那條可以說是如出一轍,也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拿著首飾去「火鳳凰銀樓」出售,銀樓悄悄通知警方,將其連人帶物扣下。


這次拿下的那位姓馬,五十三歲,身高體胖,是個回族。老馬以前是給大戶人家當管家的。他的東家姓丁,名榮通,出身富戶,清末廢除科舉前最後一次科考中過舉人,人稱「丁老爺」。後來丁榮通去日本留學,參加了革命黨。辛亥革命後,做了軍政府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管的是稅收,因此發了橫財,富上加富。老馬就是在那時給丁老爺當貼身小廝的,後來就做了丁宅的管家。丁榮通斂財無度,名聲不佳,1924年,有消息說他即將被撤職查辦,他立刻腳底抹油,在老馬陪同下逃往日本。


1939年元月,丁榮通再度現身羊城,其時廣州已淪陷兩個多月。日本侵略者委任丁榮通當了一名管理財政稅務的官員,據說頗有權勢,因為丁榮通曾給廣州偽市長彭東原寫過一紙條子,讓彭委任老馬當警察分局局長。老馬只讀過三年私塾,文化水平不高,但見識卻是有的,知道這是當漢奸,就謝絕了東家的好意,說我還是給您老管管瑣碎事務吧。就這樣,老馬又給丁榮通當了將近七年的管事。日本投降後,丁榮通被捕,老馬也捎帶進了局子。幸虧碰上一個還算講道理的法官,得知老馬拒當日偽警察分局長之事後,網開一面予以釋放。


丁家當然已經被抄,不久,丁榮通也被判處死刑槍決了,還是老馬相幫收的屍。辦完了丁的喪事,老馬找了份幫人管澡堂的差事,相當於領班。他是小廝、管家出身,既熟悉如何服侍人,又深諳管理下人之道,這份差事自然幹得很好。老馬跟「迷魂惡魔」的相識,就是在他當管事的那家「清泉池」。


不能不佩服「迷魂惡魔」的那份心智,他已經料到朱老三如若出事,警方肯定會對茶館特別重視,便衣頻頻出沒或是守株待兔那是一定的,所以,他銷贓的對象改變了,不再找茶客,而是去澡堂物色浴客。廣州解放才四個多月,形形色色的案件多不勝數,他料定公安局不可能抽出許多刑警來對付他,更沒有警力去澡堂蹲守,於是就去了「清泉池」。


不過,「迷魂惡魔」在「清泉池」的運氣就不像在茶館那樣好了,他接觸了幾個看上去可能會成為朱老三第二的浴客,人家對此卻缺乏興趣。正當「迷魂惡魔」失望之際,老馬主動跟他搭訕了。聽到他和別的浴客談及有便宜首飾可買,老馬不禁動了心,其思路跟朱老三相同——這邊收進,那邊出讓,一進一出,可以賺三成的差價,這種買賣只怕一輩子也難能遇到一回啊!


兩人談下來的結果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迷魂惡魔」這一改換地點,專案組諸刑警就鬱悶了。專案組長譚鈞宣說:「得了,接受教訓吧,看來蹲守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咱們另外再尋找新的偵查方向吧。」


譚鈞宣說這話時是3月2日晚上七點多,全組刑警討論了一個多小時,依舊沒討論出個子醜寅卯。誰能料到,就在這個時間段裡,「迷魂惡魔」再次作案!


這回的受害人名叫吳雲鶯,是個四十歲的半老徐娘。吳雲鶯是廣西柳州人,自幼父母雙亡,靠乞討為生。八歲那年,她被一個雜耍班子收留,七八年後學成了幾樣拿手好活,成為這個草臺班子的半根臺柱子。十八歲那年,草臺班子到廣州演出,吳雲鶯被一個從南洋回粵拜祖訪親的華僑富商劉某看中,劉某跟班主商量,願以八百大洋為吳贖身,卻遭到拒絕。


劉某在族內輩分很高,家族也比較有勢力,跟小輩族人一番策劃後,乾脆一分也不付了,糾集了數十人,持械夜襲草臺班子,帶上吳雲鶯直接上船去了珠江口,再搭乘海輪出洋。就這樣,吳雲鶯做了比她大將近三十歲的劉某的第四房姨太太。她在吉隆坡一待十八年,1945年方才隻身回廣州定居。其時劉某已經病歿,其巨額遺產分別由四個老婆及子女繼承。吳雲鶯沒有生育,分得最少,不過也獲得了劉某在廣州市區的一套住房、五千美金、兩千鷹洋,加上她多年積攢的私房錢和珠寶首飾,在當時的羊城堪稱富婆了。


不過,由於長期優裕的物質生活,此時的吳雲鶯體重已經增加了一倍,並且還有繼續增加的趨勢。她在惠福區三門街蝴蝶巷劉某留給她的那套洋房裡住下後,既不考慮找工作,也不想再嫁,獨自過著一份優哉遊哉的日子。為了打發時光,也是為了尋找精神寄託,每月的初一十五她必去寺院燒香拜佛,回家後閒著無事也念念經文。當時正是抗戰勝利後懲辦漢奸基本結束的當兒,社會上像吳雲鶯這樣的女性並不少見,其中不少人都是寺院的常客。在寺院經常見面,這些女人很快就互相熟悉了,大家就相約搞一個十二人的聚餐會,輪流做東,也是每月兩次。


這個月的上半月,輪到吳雲鶯做東。地點是聚餐會的發起人殷玉蓉選擇的,她說最近探得一處絕佳的私房菜——惠福區銅匠街趙宅。那裡不是飯館,但其主人趙公望曾做過「南天王」陳濟棠的廚師,燒得一手絕好的粵式菜點,都是外麵館子裡吃不到的。當然,趙公望早已放下炒勺在家賦閒了。既然如此,趙宅為何會成為私房菜館呢?


趙老爺子有四子一女,四個兒子沒有一個對烹飪感興趣,只有小女兒趙幼望自幼挑食,嫌別人燒的菜製作的點心不合口味,遂自己動手,時不時還要請教老爸。十年下來,趙幼望得其父真傳,用趙老爺子的話說,其烹飪水平「已經可以做公館的廚師了」。


趙幼望的丈夫是廣州知名中醫蔣永銓,收入頗豐。趙幼望本人持有國立中山大學的專科文憑,要謀一份體面的工作易如反掌,可優越的家境根本無須她出去工作,便在家當全職太太,一應家務雜事自有女傭操持,她則每天下廚為家人烹製幾樣菜點,樂此不疲。以趙公望、蔣永銓的名氣,翁婿倆自有一些好友,他們聞知趙幼望廚藝了得,經常找藉口來吃飯。不過趙幼望不大願意頻頻操辦宴席,那畢竟太吃力了,因而時常要擺擺架子。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提倡節儉,那些喜歡吃喝的朋友不大敢頻頻下館子了,只好求助趙幼望。而趙家的狀況也有所改變,老爺子中風癱瘓,又是醫療又是護理開支甚大;蔣永銓則去中南療養院為首長和戰鬥英雄服務了,他的關係轉到了部隊,算是一名軍醫,大門上釘上了「光榮軍屬」的牌子。光榮是光榮了,收入卻大大減少,趙幼望只好放下架子,隔三差五為那班吃貨朋友整治一兩桌菜點,收費,但是不貴,相當於中檔飯館的價格。花中檔館子的價錢能夠吃到高檔飯店也烹製不了的菜餚,這種事兒對於吃貨來說簡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許多吃客四處託人找關係,就為品嘗一次「趙家菜」。


殷玉蓉找了三個多月的關係,總算找到一個跟趙幼望說得上話的朋友,早在元旦前就掛號排隊,直到這時方才輪到。平時,聚餐會都是中午用餐,飯後或去咖啡館,或去舞廳。但這天例外,因為趙幼望做私房菜有規矩,只提供晚餐,六點鐘開宴,八點鐘結束,沒有絲毫通融。儘管如此,吃過「趙家菜」,一幹老姐妹還是個個讚不絕口,都說無論錢鈔也好、時間也好、放下架子被迫依從趙幼望的規矩也好,統統都是值的,只希望能再來吃一次。當然這是奢望了,因為趙幼望還有個規矩:非老朋友級別的熟客,只接待一次。


那晚,眾人離開趙家已經八點多了,以初解放時廣州的夜生活內容,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合適的場所可以去消遣了,姐妹們只好互相道別,各自回家。該案受害人吳雲鶯的住所離趙家比較近,白天坐公交的話不過四五站路,但那時的公交停得早,這時候已經沒了,她就叫了一輛黃包車。巧得很,車夫老郭還是點頭熟,跟她家就隔著一條巷子,平時大伙兒出出進進,見到了都會打個招呼。吳雲鶯喝了一瓶葡萄酒,很是興奮,心情也好,到家後隨手掏出一張兩萬元的鈔票給了老郭,還一迭聲「謝謝」,弄得對方暗自希望她天天喝酒,自己好天天專門候著拉她回家。


吳雲鶯的這套房產建於蝴蝶巷的盡頭,與鄰居的住宅相連,進門有個二十來平方米的院子,居室是一幢兩上兩下的西式洋房,不大,但式樣別致,小巧玲瓏。聽以前的老公劉某說,這是他花了七十兩黃金從一個闊少手裡盤得的,估計是那闊少專為搞金屋藏嬌用的。吳雲鶯以前僱了一個女傭陪著她住,新中國成立後,社會上到處都在宣傳「剝削與被剝削」,她膽兒小,生怕被劃為「剝削階級」,就不敢造次,辭退女傭另請鐘點工相幫,每天上午兩個小時,打掃衛生、洗衣做飯。幾個月下來,她倒也習慣了一個人住。一幹老姐妹閒談時問她獨自住一幢房子怕不怕,她說怕什麼,我是走江湖出身,什麼玩意兒沒見過?


這話到今晚之前似乎說得還不錯,但隨著一陣敲門聲過後,其準確性就被顛覆了。因為是剛剛下黃包車,吳雲鶯以為自己在黃包車上遺忘了啥東西——她有這種粗枝大葉的毛病——車夫老郭去而復歸。她想都沒想,也不問一聲「哪位」,直接就把大門打開了。定睛一看,不是老郭,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讀者應該很熟悉這個人了,只不過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姑且仍用他住旅館使用的假名「葉志仁」來相呼。「葉志仁」朝吳雲鶯上下打量一陣,用一種初解放時公家人的口吻問道:「這裡是蝴蝶巷51號嗎?」


廣州解放後,吳雲鶯經常不大情願地去參加街道舉行的群眾大會、集體活動、義務勞動、慰問傷殘軍人什麼的,越參加越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因為她學到了一個當時出現頻率比較高的詞兒——「剝削階級」,偷偷對照其含義,她老是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夠得上那份資格了。此刻,她一聽對方那腔調,心裡禁不住有些緊張,點頭一迭聲地說:「對對對。」


「葉志仁」又問:「你是這裡的女主人?姓什麼叫什麼?」


吳雲鶯說了聲「是」,這才想到應該問明對方身份,於是大著膽子說:「這位同志,您是……」


「葉志仁」伸出兩個手指頭,從中山裝左側上衣袋裡掏出一個漆面紫色本子,就這麼夾著遞到吳雲鶯眼皮底下:「識字嗎?看看!」


吳雲鶯沒上過學,但她做了劉某的姨太太后,權當是消遣,跟著帳房先生學過,識得幾個字,拿著張報紙磕磕巴巴勉強還能念得下來。借著門口的路燈光,她看見那本子的下方印著一行金字「廣州市公安局」,登時一個激靈,哪裡還敢看被對方手指擋住的其他文字?「葉志仁」手掌一旋,本子翻了個身,封底向上,另一隻手搭上去翻開就往她面前送:「你再看看裡面……」


後來知道,「葉志仁」掏出來的本子不過是個自行車牌照。當時老百姓窮,家裡有輛自行車已經算是擁有一份重要財產了,官方也很當回事,規定買了自行車必須憑發票去公安局登記並領取牌照。牌照有軟、硬兩種,硬牌照就是釘在車上的那種噴漆的金屬牌牌,軟牌照就是「葉志仁」手裡的漆面本子。由於是公安局頒發的,所以封面下方印著「××市公安局」字樣。現在,「葉志仁」用這個不知從何處獲得的本子作為作案工具,他把本子翻開,遞到吳雲鶯面前——也就是鼻子底下,讓她看裡面。裡面是什麼呢?吳雲鶯根本沒看清楚,因為她已經著了對方的道兒。


「葉志仁」伸出兩個手指頭,從中山裝左側上衣袋裡掏出一個漆面紫色本子


不知是「葉志仁」的迷藥正好跟吳雲鶯先前飲下的紅酒起了反應呢,還是這次下藥的量比較大,抑或吳雲鶯有過敏體質什麼的,反正在幾個受害人中,她的反應應該是最強烈的,事後她竟然什麼都記不得了。「葉志仁」這個惡魔呢,只要有合適的機會,就要喪心病狂地劫財又劫色,連吳雲鶯這麼一個半老徐娘也不肯放過。


一個小時後,吳雲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竟是赤身裸體,頭髮蓬亂,不禁大為驚慌。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先前有人敲門的那一幕,但思維尚未完全恢復,腦子裡留下的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斷。她穿上衣服勉強起身,想到院子裡透透風。打開電燈,忽然發現臥室裡一片狼藉。吳雲鶯從小混跡江湖,十八歲上被劉某搶往南洋做小老婆,經歷豐富,可以說是見多識廣,如果單單失身的話她可能不會聲張。可是,現在一看室內這副景況,便知那個中年男子已經進行過抄家式的掃蕩了,不禁大驚失色。突然一下子,她的頭也不覺得暈暈乎乎了,不過思維未見得清晰,因為她衝到院子裡就扯開嗓門大叫「捉強盜」——而從時間上推算,「葉志仁」至少已經離開半個小時了。


此時是晚上九點,那時人們夜生活貧乏,又是春寒料峭的夜晚,一幹鄰居都已早早上床歇息了,聽見叫聲,紛紛開燈出門查看。巷子裡有個鄰居以前當過警察,後來改行做起了生意,他是懂行的,馬上提醒大伙兒不要進入吳家,注意保護現場。正是由於他的提醒,這才使專案組刑警提取到了案犯的指紋和腳印,斷定此案確係「迷魂惡魔」所為。


前往吳宅的路上,專案組長譚鈞宣就已經考慮好一應路數,抵達後跟守護現場的分局、派出所溝通了情況,當即作出布置:專案組負責勘查現場以及跟受害人談話,分局、派出所的六名同志負責走訪巷內一幹鄰居,要求每戶必訪,不放過任何細節。


勘查現場後,專案組讓受害人清點被劫財物,吳雲鶯一邊清點一邊哭泣。她的損失實在太大了,除了美金、人民幣的存摺沒被案犯發現,她隨身佩戴和藏於家中的十七件黃金、白金首飾,八根金條,一個北宋大內鎏金銀懷爐,兩塊手錶,一百二十萬元現鈔悉數遭劫。案犯落網後,警方請銀樓、古董兩個行業的老法師對贓物估價,認定總計折合人民幣七千萬元,以當時的經濟狀況來看,堪稱「數額巨大」。案犯可能對這次收穫感到滿意了,或者考慮到晚上提著包袱出門容易引起懷疑,所以沒動比較值錢的裘皮大衣、羊毛衫、皮鞋等物。


六、一罐藥粉


3月3日,專案組(這時又增加了三名來自吳宅案發地的惠福分局刑警)對新發生的案情進行了縝密分析,認為該案跟之前三起同類案件相比,作案手法相同,都是以迷藥使受害人意識模糊,但是也有不同,一是竟然膽大妄為入室下手,二是案犯在選定作案目標上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譎。


這種「詭譎」表現在哪裡呢?之前三起案件的四個受害人,無論是凌蘭馨、袁美雯還是那對姑嫂易鴻莉、紀佩蘭,她們之所以會被案犯盯上,都是外貌靚麗、珠光寶氣,相當於額頭上貼著「財」、「貌」兩個標籤。可是,眼下這起案件的受害人吳雲鶯卻跟之前四位迥然不同:論年齡,年屆四十,半老徐娘;論容貌,歲月如刀,刻痕斑斑,更兼體態臃腫,目不忍睹。當然,若論財富,與凌蘭馨等四人相比她應是排名首位的。可問題在於,新中國成立後,吳雲鶯為保平安刻意低調,在穿著上已經把自己還原為當初草臺班子的窮戲子了,即使是昨天去赴宴,也不過是一身素裝,中式絲棉襖上外罩一件竹葉青府綢外套,還是以前留下的舊貨,黑色厚呢褲子也是舊的。據她向刑警陳述,在聚餐的那些老姐妹中,她的穿著應該屬於最平民化也是最樸素的。如此看來,之前凌蘭馨等四人額頭上的那兩個標籤,她一個也沒有。可恰恰是她被案犯作為下手目標,這不是奇怪了嗎?


據此,專案組認為,吳雲鶯成為受害者,可能並非如案犯之前對凌蘭馨等四人下手那樣屬於隨機選擇,而是事先選定的,他對這個作案對象的相關情況是有所了解的。那麼,案犯是通過什麼途徑了解吳雲鶯的?如果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就離破案不遠了。分析下來,大伙兒認為案犯應該是通過鄰居了解吳雲鶯的,有可能是案犯和某個鄰居隨意交談時獲取了吳的情況,也有可能是案犯跟某個鄰居串通,共謀作案。


於是,專案組就定下了調查方向:走訪蝴蝶巷的每一家居民,收集相關情況,指望發現破案線索。


昨天晚上專案組勘查現場時,曾請惠福分局刑警和管段派出所民警逐家走訪巷子裡的居民。不過,當時的調查指向是針對案犯出沒於現場的線索,與此刻案情分析會上決定的調查要求不同。昨晚惠福分局刑警隊參加走訪的刑警中,有三位是專案組新充實進來的成員,據他們匯報,昨晚的走訪並未獲得什麼線索。如此,專案組長譚鈞宣決定:「今天我們全體出動,去蝴蝶巷走訪!」


調查了一天,還真的發現了一個嫌疑對象。


蝴蝶巷25號有個單身漢,名叫張麥豐,四十二歲。這人早年當過兵,在陳濟棠的軍隊混了個排長,作戰負傷後退伍。原先他是個窮漢,住的是破草房,當兵也是抓壯丁抓的,回來後竟然在蝴蝶巷買下了一座小院落,還娶了個老婆,過起了一份安逸日子。有傳言說他在跟土匪打仗時發了一筆橫財,所謂負傷也是自傷,乃是為了順利退伍,以便帶著那筆橫財回廣州。不過,張麥豐的運氣可能有問題,好景不長,結婚才三年多,老婆就在分娩時因大出血而死,嬰兒倒是留下來了,但也只活了一個星期,就因「四六風」(即破傷風)而夭折。人們都說這人肯定是殺人劫財傷了陰德,老天爺都看不過去,給他來個現世報。傳言一多,張麥豐的名聲大受影響,媒人也不敢給他說親了,他也就斷了再娶老婆的心思。直到吳雲鶯出現在蝴蝶巷,他心頭這才重新燃起了娶妻之念。


在張麥豐看來,吳雲鶯跟他景況相似——年歲相當,都是喪偶,都有房產,所以合二為一乃是甚為妥帖的選擇。他知道媒人不肯出面,就自己去向吳雲鶯開口。應該說,如若不說所謂的「現世報」,張麥豐的外貌、能力、職業(他是私營機器廠的庶務科長)、經濟等綜合評分還是比較高的,用尋常眼光去衡量,他跟吳雲鶯是配得上的。哪知,吳雲鶯卻給了張麥豐一枚硬釘子,一聽他說明來意,立刻沉下臉:「別做夢!」


張麥豐不甘心,涎著臉繼續一次次糾纏,持續了半年,吳雲鶯依舊不為所動。張麥豐終於失去了耐心,狐狸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四處放風說吳雲鶯乃是蚌精轉世,命挾晦氣,哪裡落腳哪裡生災。也是碰巧,這一陣蝴蝶巷還真是有些不太平,連續七八家居民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厄運,有人暴病身亡,有的無疾而終,還有家中失火、小孩兒走失、大人遇工傷事故,等等。那時候人們普遍迷信,之前既對張麥豐「傷陰德,現世報」深信不疑,現在對吳雲鶯的「蚌精轉世」也就信以為真。


在張麥豐的串連下,遭受過不幸的那幾戶人家聯合出資,請來一班道士做了一場法事,竟然在巷口的那口水井裡撈起了一隻碩大的河蚌——那自然是張麥豐事先做的手腳。於是,居民們不幹了,好幾家聯合起來要將吳雲鶯驅逐出巷。吳雲鶯被這齣「逼宮戲」折騰得苦不堪言,臨了,總算有兩位鄰居站出來幫她說話了。那二位,一個就是前文曾經提及的吳宅案發後提醒保護現場的舊警察老金,還有一位是律師小馬。那時是1946年,老金還當著警察,這種身份使一幹鄰居對其有些發憷,而小馬這個律師也是不能得罪的,那些「逼宮」的鄰居只好罷休。


張麥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糾合之前參與「逼宮」的鄰居,四處放風說吳雲鶯男女關係混亂,甚至客串暗娼,說得有聲有色,如同親見。這回,吳雲鶯不客氣了,她去找了小馬,說要聘請他作為訴訟代理人向法院控告張麥豐誣陷中傷。小馬的意思是,大家住在一條巷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最好還是不要結冤;當然,這事得解決,不過先不要訴諸法律,可以考慮採取其他方式,比如請刑警老金出面,向張麥豐提出警告。張麥豐儘管當過陳濟棠部隊的排長,膽子不小,可現今畢竟只是個平民百姓,況且不在理上,不信他敢對警察兇三狠四。吳雲鶯聽從小馬的勸告,轉而去請老金幫忙。老金一口答應。果然,老金一出面,張麥豐就歇菜了。


只是,他沒歇多久。廣州解放後,張麥豐又蠢蠢欲動了,四處散布吳雲鶯是「剝削階級」,有「海外特務」嫌疑,還跑到派出所檢舉。派出所是知道吳雲鶯情況的,沒有答理。張麥豐不甘心,再去。派出所民警有辦法對付他,說老張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找你呢!張麥豐一愣,你們找我有啥事兒?民警說啥事兒?你自己有問題還沒向政府交代清楚吧?張說我有啥問題啊?以前在陳濟棠部隊當排長那事兒,一解放我就響應軍管會號召向分局坦白了,分局說我當的是排長,不屬於需要懲治的反動軍官,讓我回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民警說不是這事兒,是你參加「一貫道」的事兒。原來,張麥豐曾經是「一貫道」的成員,儘管只一年就退出了,可畢竟是加入過該組織,還捐過錢,參加過活動。這回,他算是自投羅網,他不上門,派出所還想不起他呢。拘留了半個月,張麥豐才被放出來,還寫了一份悔罪書張貼在巷口。


張麥豐一直認為自己參加「一貫道」的事兒是吳雲鶯向警方反映的,對吳恨聲不絕,不止三五人聽他揚言「一定要她好看」。大約一周前的一個夜晚,有人曾看見一個陌生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溜進張宅。那天巷子裡的路燈正好壞了,光線暗淡,目擊者沒有看清他的面容,但身高體形與「迷魂惡魔」有幾分相似。


次日,專案組決定傳訊張麥豐。刑警去了張供職的那家私營工廠,可廠方說張麥豐請了事假,今天沒來上班。刑警又趕往其住宅,門上掛著鎖,鄰居說老張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裡。幾個刑警在張宅對面的鄰居家一直守到午後,張麥豐還沒回家,遂從隔壁鄰居家的院牆爬過去。那時候對搜查住宅並無什麼規定,只要認為有必要,別說刑警了,就是居委會都可以直接進行。張麥豐確實不在家,不過,刑警察看下來,發現其家裡藏有一茶葉罐藥粉似的東西。


莫非這就是案犯「拍花」用的藥粉?有個刑警下意識地就要湊上去聞聞,被專案組副組長彭友山一把拽住,讓立刻蓋嚴實了,拿回局裡鑑定。這時,張麥豐忽然回來了,於是連人帶藥粉立即送到分局。


訊問下來,張麥豐承認他確實對吳雲鶯恨之入骨。不過,他並未對其採取過什麼報復行動。那麼,一周前那個鬼鬼祟祟潛入的傢伙又是何許人呢?張麥豐說那是他的一個朋友老許,是來取藥的。刑警把那個茶葉罐亮出來:「是取這個藥嗎?」


張麥豐點頭稱是。問是什麼藥,答稱老鼠藥。那朋友老許在城隍廟擺地攤賣老鼠藥、蒼蠅藥、蟑螂藥等為生,其中的老鼠藥就是由張麥豐提供的。那麼,張的老鼠藥是從哪裡鼓搗來的呢?張麥豐不無得意地告訴刑警,他家有製作老鼠藥的祖傳秘方。他按方配製,批發給老許。


刑警當即找老許調查,證實張麥豐所言不謬。而那個茶葉罐裡的藥粉,經化驗確實是老鼠藥。


張麥豐與此案無涉,這條線索就此斷了。


七、惡魔伏法


張麥豐的涉案嫌疑被排除了,但專案組分析了之前梳理過的工作思路,認為大方向沒有錯,還是應該從被害人吳雲鶯的社交圈子裡尋找將其信息透露給案犯的那個人。好在吳雲鶯的社會關係比較簡單,她是孤兒,沒有親戚;其已故丈夫是吉隆坡華僑,在國內雖有族親,但跟吳雲鶯之間根本不來往。在通常人們所說的「親朋好友」圈子裡,她就剩下了「好友」,而她的好友也就是那個女居士聚餐會裡的十一個人。專案組的調查觸角隨即伸向了那個女居士聚餐會。


「迷魂惡魔」首次作案後的第十天,3月5日,專案組按照吳雲鶯提供的信息,分成五個小組,分頭前往十一位女居士的住所走訪。


這十一位女居士,按老中青年齡段區分,三十五歲以下的兩人,三十五至五十歲的六人,五十歲以上的三人;按婚姻狀況區分,寡婦五人,未婚和離婚的單身女性四人,剩下的兩人跟吳雲鶯一樣,是姨太太,廣州解放後人民政府提倡一夫一妻(其時婚姻法尚未制定,對於一夫多妻,還沒有用法律手段予以禁止),便也過起了獨身生活,不過是名義上的獨身,實際上還是有來往的,因為她們都沒有工作,生活費用還要靠對方提供;從經濟條件來劃分,像吳雲鶯這樣富婆級別的有六人,比之稍稍差一些的有三人,中等生活水平的有兩人。


之前專案組已經給那十一位調查對象所在地的管段派出所打過電話,讓通知她們這天不要外出,所以刑警的走訪都很順利。調查對象都在家候著,見到刑警反應各異,有的以為她們參加聚餐活動違反了政府的什麼規定,有點兒緊張;有的以為聚餐會的哪位成員出了事可能會連累到自己,臉露畏色;有的沒跟聚餐會聯繫起來,以為和自己以前的歷史或者社會關係(如反動會道門組織成員等)有牽連,待到聽刑警說明來意,得知吳雲鶯成為「迷魂惡魔」的作案對象,不禁大為吃驚。刑警跟她們的談話就是從這一點切入的,每個調查對象都覺得不可思議。關於「迷魂惡魔」的傳言,最近她們都聽了不少,之前那廝的作案對象都是年輕美貌的姑娘或少婦,這次怎麼一反常態看中了吳雲鶯,難道他在這方面有什麼偏好?!


這當然是一個容易引起市民興趣的八卦題材。而對於刑警來說,他們更重視的是另一方面——財物損失,這才是刑警向這些女人調查的主要內容——她們是否清楚吳雲鶯擁有不菲的財產。之前專案組曾經分析過,既然吳雲鶯對聚餐會其餘十一名成員的財產狀況大致上清楚,那麼其他人對她的財產狀況應該同樣是清楚的。了解下來,有兩人表示不清楚,這二位一個是三十四歲的寡婦居嫣嬌,一個是五十二歲的離婚單身女性水宏珠。 下午,專案組聚在一起開碰頭會,刑警甄路、謝畢生說到居、水兩人聲稱不知情時,譚鈞宣朝坐得離門最近的副組長彭友山點點頭,彭友山起身便往外走。一幹刑警都把目光投向老彭,不知他要幹什麼。片刻,彭友山去而復歸,身後跟著一個體態臃腫的婦人——吳雲鶯。原來,之前譚鈞宣、彭友山在安排走訪聚餐會成員的調查計劃時就已經料到,屆時匯總調查情況,肯定會有若干弄不明白的細節,這隻有向吳雲鶯詢問了。所以,譚鈞宣讓彭友山駕摩託車去蝴蝶巷,把吳雲鶯接到長壽分局,隨時準備找她核實情況。


以吳雲鶯的見識,她當然不知道刑事偵查的路數,具體到眼前關於聚餐會成員的調查,那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頭一天刑警向她詢問聚餐會其餘十一名成員的姓名、住址時,她就再三為她們擔保,聲稱「這些人都是我最好的姐妹,應該絕對沒有問題的」。刑警不便對她透露偵查思路,只好籠統解釋,這是警方的工作需要,也是必須履行的程序,總算將其糊弄過去。可以想像,現在讓她面對著一群個個神情嚴肅的刑警介紹居嫣嬌、水宏珠的情況,她會作出怎樣大驚小怪的反應——她張大了嘴,眼珠子滴溜溜轉,最後停留在把她載到分局來的彭友山臉上,開腔道:「彭同志啊,居小姐和水姨肯定是好人,這點,我是可以擔保的!」


彭友山只好跟她解釋,無非還是以「工作需要」予以搪塞,終於讓其平靜下來。在回答居、水二位為什麼不清楚她的經濟情況,而別人都了解時,吳雲鶯想了想,說你們可能不知道,居小姐和水姨是親戚,水姨的姐夫董先生以前是當保安團長的,廣州解放前兩年退出軍界,帶著水姨的姐姐水宏珍去了香港,聽說在經商。而居小姐呢,跟董先生是表兄妹關係。所以,兩人算是沾上了點兒親,平時她們互相之間是以姐妹相稱的。


可是,即便這二位是親戚,和刑警的問題又有什麼關係呢?吳雲鶯說是有關係的。水姨是老居士了,是聚餐會中信佛時間最長的一位。廣州解放前兩年,居小姐的丈夫患肺結核醫治無效而歿,她悲痛欲絕,幾次三番自殺未遂。水姨聽說後,尋思反正自己是單身居住,就把居小姐接去同住。一段時間下來,居小姐的情緒總算平靜了,這是水姨向她灌輸佛理的原因。之後,居小姐就一月兩次去燒香拜佛。正好這時水姨與殷玉蓉籌措成立聚餐會,跟居小姐一說,她就參加了。


可能是相處時間長了,也可能居小姐對水姨(她是呼其「姐姐」的)有依賴意識,平時聚餐也好,燒香也好,或者其他活動,她總喜歡和水姨待在一起,兩個人埋頭說話,不大跟其他人搭訕。她倆的這種做法,頗使幾個姐妹看不慣,背後多有指責。不過,她倆如果不在一起的話,比如某次活動中其中一個沒來,那麼另一個出席的跟其他人的交往都是正常的。


專案組眾人聽下來,覺得現實生活中確實存在類似水、居兩人的情形,如此看來,她們對吳雲鶯的情況不了解,乃是因為只顧自己竊竊私語,沒聽到別人議論的內容而已。這種情況談不上反常,水、居兩人此舉還不至於成為值得注意的疑點。


那麼,往下應該怎樣開展調查呢?專案組認為,案犯之所以把吳雲鶯作為目標,顯然是清楚她的經濟情況,至於侵色,可能是為了以此封住受害人之口。今後的偵查方向仍是盯著聚餐會,把那十一個成員的一應情況都查清楚,然後分門別類進行梳理,相信是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的。


可以想像,這樁活兒的工作量是比較大的,專案組刑警的精力、體力付出都不少。當時的公安局條件很差,調查一般案件,近的步行,稍遠的搭乘公交車,有輛破自行車騎騎已經算是值得慶幸的了。這個專案組的使命比較重要,又是市局、分局聯合專案組,所以給配備了一輛三輪摩託車。但為了節省汽油,摩託車不是想開出去就可以開出去的,停在院子裡的時間比使用的時間多。因此,這一輪新的調查,整整折騰了三天半,直到3月9日中午方才結束。時間長些倒無所謂,令人沮喪的是,把聚餐會十一名成員的個人情況、社會關係一一調查下來,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跟吳雲鶯一案聯繫得上。


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這些人透露了吳雲鶯的經濟情況,「迷魂惡魔」又是從何處獲得的信息呢?專案組頗覺困惑,議來議去,一時竟不知應該從哪個方向尋找突破口。


3月10日,運氣似乎來了。上午八點,專案組副組長彭友山到分局後,照例先去了刑警隊辦公室,秘書股已經把每天下發的那份《敵情通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了。在等候刑警隊隊長、指導員開例行碰頭會時,彭友山順手拿起《敵情通報》翻閱,上面的一條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天傍晚,市局治安處一位民警下班回家途中看見兩個男子在路旁廝打,上前阻止後詢問原因,其中一個指著另一個說:「他私刻公章!」這時,正好有公安部隊武裝巡邏小組經過,民警就把兩人交由巡邏組帶往附近的小北分局。訊問之下,得知被舉報私刻公章的那位名叫屠俊仁,是個街頭擺攤的刻章匠。刻章這一營生在國民黨統治時期就已被列為特種行業,新中國成立後更是與修鎖配鑰匙、印刷等行業一起被嚴控。這個姓屠的男子刻章技術一般,可是心眼很活,頗有些小聰明,經常加價接些違規違法的私活兒。那個與其當街廝打的男子姓錢,是個在街頭混日子的痞子。錢某知道屠俊仁私下的勾當,有時會去找屠「調劑」些小錢買碗麵條、買盒香菸什麼的。昨天,他又向屠「求助」,遭到拒絕,兩人發生口角,導致互毆。


《敵情通報》上記錄,屠俊仁所交代的廣州解放以來他私刻的那數十枚圖章中,有臺山縣臺城鎮派出所的公章。彭友山也顧不上等隊長和指導員了,拿著《敵情通報》直奔分局後院的專案組辦公室。專案組一幹刑警都已上班,大家看了《敵情通報》,都說這可能是一條線索,如果屠俊仁說得上「迷魂惡魔」的來龍去脈,那離破案就不遠了。專案組正副組長交換意見後,決定由彭友山帶兩名刑警前往小北分局提審屠俊仁。


屠俊仁四十來歲,身材矮小,說話略微有些結巴。刑警不問別的,單問他私刻的臺山縣臺城鎮派出所的公章是怎麼回事。屠俊仁說那是上月20日左右的事兒。那天下午,他的刻章攤前來了一個看上去年紀和他差不多的瘦高個兒男子,看了幾枚他擺在攤頭上的圖章樣品,說師傅你刻得不錯,這樣刻一枚多少錢?又問公章刻不刻。屠俊仁說只要是圖章都刻,不過刻公章得憑公安局的證明。那人笑稱,他就是吃警務飯的,從外地出差來廣州辦事,把證明丟了,連住宿都沒法登記,不知是否可以通融一下,給刻一枚派出所的公章。屠俊仁是做慣這種事兒的,聽了對方的話,既不吭聲,也不看對方,只顧低頭刻章。看來,對方也是懂這一套的,當下也沒做聲,掏出一張十萬元的紙幣遞給屠俊仁。屠俊仁接過錢,遞給對方一張舊報紙,讓對方把要刻的字寫在空白處,對方寫的內容就是臺山縣臺城鎮派出所。


這些內容都在刑警的意料之中,三刑警心裡不免有些失望,因為屠並未跟對方有過什麼聊天內容,這於了解對方的蛛絲馬跡並無幫助。彭友山問:「還有嗎?」


屠俊仁搖頭。


彭友山一口氣剛要嘆出來,屠俊仁卻突然想起一個細節。給那人刻好假公章後,那人道聲「謝謝」,拔腿就走。走出十幾米,忽然有人大喊「老陳」,一輛自行車從刻字攤前駛過,追上那個瘦高個兒。騎車的也是個中年男子,兩人握手寒暄,然後邊聊邊走。至於去了哪裡,屠俊仁就不知道了。


不過,讓刑警驚喜的是,屠俊仁是認識那個騎車男子的,說他姓嶽,名元清,系「吉樂戲院」的管事,以前和他做過鄰居。


刑警隨即前往「吉樂戲院」,卻被告知嶽元清大前天因歷史問題已被公安局捕去,是市局還是哪個分局來捕的不知道,關押何處也不清楚。三刑警商量下來,認為與其挨個兒打電話向市局或者諸多分局查詢,倒不如找其家屬打聽。儘管那時還沒有人犯被拘捕後須在二十四小時內通知家屬的規定,但若無特殊情況,都會請管段派出所通知家屬,以便及時給人犯送生活用品等。問明嶽的住址,刑警直接找上門去,得知嶽被關押於市局看守所。


三刑警趕到市局看守所,辦手續提審嶽元清。據嶽元清說,那個在刻字攤前被他喚住的男子名叫成千功,廣東新會人氏,早年曾是粵劇武生,家住六榕寺附近的寶鬥巷,曾搭「洪升班」在「吉樂戲院」演出過半年。後來聽說成千功倒了嗓子,退出戲劇界,幹什麼就不清楚了。嶽元清記得遇到成千功的那天是2月22日,他喚住對方後,兩人往前走了一段路,邊走邊聊,五六分鐘後就分手了。成千功說他現在在經商,並不住在廣州,這次是來廣州出差的。嶽元清邀其次日去戲院坐坐,喝個茶,敘敘舊。成千功一口答應,但次日卻沒去,直到嶽被公安局帶走,成千功也沒有露面。


彭友山等三人回去向專案組匯報了調查情況,譚鈞宣馬上指派另兩名刑警前往寶鬥巷調查成千功其人。可是,刑警卻撲了個空——寶鬥巷在日寇佔領廣州前曾遭轟炸,幾乎「全巷覆沒」,原先的住戶沒死的也早已各奔四方,已經沒法調查了。


3月11日,專案組又派彭友山帶一名刑警前往百餘公裡外的新會縣調查成千功其人,但由於不知具體是哪個鎮哪個鄉,成千功又不是什麼名角,單憑粵劇武生這條線索,彭友山根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當天,留在廣州的專案組其他刑警對案情進行了分析。有人突然提出,成千功和女居士聚餐會的發起人殷玉蓉之間是否有聯繫——根據之前的調查,這個四十六歲的女人也是新會人氏。這兩人同是新會籍,歲數也相當,他們之前是否認識呢?


當晚,譚鈞宣給在新會住宿的彭友山打了個電話,說了專案組白天的分析,要求彭友山順便對殷玉蓉的情況進行調查,看是否可以從中找到成千功的線索。次日,彭友山來到新會公安局。殷玉蓉其人的情況在新會公安局一查就有,公安局接管的原國民黨警察局的戶籍檔案裡有她的資料。可是,無論公安局還是原住地居民,都沒聽說過殷玉蓉或者殷家跟一個名叫成千功的粵劇武生有過交往。午前,彭友山給譚鈞宣打電話報告調查情況,請示是否需要在新會繼續調查。譚鈞宣說:「沒必要了,你們回廣州吧。」


譚鈞宣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天上午專案組獲得了一個新的情況——


蝴蝶巷有一個姓周的居民,系廣州鐵路局的工程師。3月2日,他奉派前往武漢參加一個技術會議,車票是當天晚上九點五十七分的,八點半過後,他出了家門。走到蝴蝶巷口時,迎面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朝他點點頭,客氣地詢問:「先生,這條巷子裡住著一位吳女士嗎——四十來歲,胖胖的,圓臉,不知她住在幾號?」


周工程師不疑有他,當下回答:「她住巷尾最裡面朝南的那家。」說到這裡,正好有輛三輪車駛過,周工程師當即叫住,撇下那人上車而去。這一去就是十天,周工程師根本不知道那天他離開後吳雲鶯就遭遇了不測之禍。昨天晚上,周工程師出差歸來,跟家人閒聊時才知曉此案,馬上跟那個向他打聽吳雲鶯住址的男子聯繫起來。今天早晨他就去派出所報告了上述情況。


根據這個情況,專案組終於推翻了之前的推測,認為吳雲鶯被「迷魂惡魔」定為作案目標應該跟聚餐會那些女人無關。根據之前的調查,聚餐會的十一名女性都曾來過吳雲鶯家,而且不止一次,況且都互留了住址,如果「迷魂惡魔」是從殷玉蓉或者聚餐會的其他成員那裡得到吳雲鶯的情況的話,他應該是知曉吳的住址的,完全不必在蝴蝶巷口向周工程師打聽。


如此,新的疑點又出現了:把吳雲鶯作為作案目標,「迷魂惡魔」肯定得有一條了解她經濟實力的渠道,否則貿然登門卻徒勞無獲,豈不是白費力氣?那麼,這廝是從哪裡獲得吳的信息的呢?


專案組一幹刑警再三討論,終於想到了一個之前被忽視了的可能——會不會是從提供「私房公館菜」的趙家獲得的信息?


為不至於打草驚蛇,專案組還是先找了吳雲鶯。據吳雲鶯說,這次把聚餐的地點放在趙家,是三個月之前就決定了的,之所以一直拖到3月2日才去,那是因為訂座不易。不過,她跟趙家那邊自始至終沒有打過交道,都是那個託關係訂上座的殷玉蓉在忙。3月2日那天聚餐結束,雖然是吳雲鶯會鈔,但也是交由殷玉蓉去辦的。因此,估計趙家那邊根本不知道有她這個人,更談不上知曉她的一應情況了。


刑警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那天去趙家品嘗私房菜的,除了你們聚餐會那一桌,還有沒有其他人?」


吳雲鶯回答:「有的。隔壁屋子就有一桌,不過人好像比我們少,大概六七位吧。」


專案組認為問題可能出在另一撥食客中間,組長譚鈞宣當即叫上兩名刑警和他一起去趙幼望家實地察看。


趙家房子並不算寬暢,用來接待食客的只有兩間包房,其中一間是從原有的客堂中攔出一半,另一間則是在院子裡臨時搭建的。考慮到下雨天接待食客上菜時會淋到雨水,所以兩間包房是連在一起的,中間用木板分隔,隔音效果較差。這一間裡說話,只要聲音稍響一些,另一間裡就能聽得清清楚楚。譚鈞宣估計,3月2日晚餐時,聚餐會的那十二個女人肯定興高採烈,嘻嘻哈哈,口無遮攔亂說一通,說不定就談到了吳雲鶯的經濟狀況、個人狀況。而隔牆有耳,她們的話恰恰被人聽了去。隔壁那六七位食客中正好有「迷魂惡魔」在場,於是,他便起了隨機作案之心,待宴席結束後,尾隨吳雲鶯所坐的黃包車一直跟蹤到蝴蝶巷口。因為擔心車夫老郭生疑,他不敢直接跟蹤入巷,沒看到吳雲鶯進了哪所宅院。待車夫離開,他正好在巷口遇見周工程師,便上前打聽。


刑警調取了趙家的訂餐記錄,查到3月2日另一桌訂餐的那位是一個姓曹的紡織品經銷商,至於同桌的其他食客,那就不清楚了。


3月13日,「迷魂惡魔」首次作案的第十八天上午,專案組約見了訂餐人、紡織品經銷商曹超聰,獲取了那天參加聚餐的另外六個人的姓名和基本情況。調查下來,卻是出乎意料——那四男二女,男的都是紡織廠老闆,女的則是其中兩個老闆的太太。而包括曹超聰在內的五個男性,都是年過五十,以當時的標準,已經步入老年人行列了,不是大腹便便就是弱不禁風一副癆病鬼模樣,不可能是「迷魂惡魔」。


失望之餘,專案組長譚鈞宣送曹超聰離開。這時外面正在下雨,曹老闆先前過來時沒帶雨傘,譚鈞宣就打了把油紙傘送其去大門外的車站。出了門才發現,對方是坐私家車來的,有專職司機開車。譚鈞宣不禁心裡一動,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問,得知3月2日去趙宅赴宴的那五位老闆都是坐自己的私家車前往的,其中四位都是由專職司機開車,一位姓朱的老闆自己駕車——當時並無「禁止酒駕」之規定,只要不出事,你喝了酒想開就開吧。


曹超聰剛返回自己的公司,就接到市工商聯打來的電話,通知他下午一點半去參加座談會。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專案組要求市工商聯相幫設的一個局,為的是察看其他四位赴宴者的司機中是否有「迷魂惡魔」其人。先前譚鈞宣從曹超聰有專車和專職司機這一點上突然產生聯想,其他四個老闆也有專職司機,四個司機中那天去了三個,會不會「迷魂惡魔」就是這三個中的一個?


當天下午一時許,專案組刑警全體出動,一律身穿便衣,分散隱蔽於市工商聯內外。候得曹超聰等人的私家車一輛輛駛至,五位司機由化裝成工商聯工作人員的刑警引領進院子一側的平房休息。然後,專案組副組長和另外兩名刑警出現在他們面前,出示證件亮明身份,還沒道明調查意圖,就發現其中一個名叫李泗陽的司機臉露驚慌之色,觀其外貌,與吳雲鶯等受害人描述的那個「迷魂惡魔」有幾分相似,刑警立刻將其控制。


李泗陽被捕後,承認了其犯下的一系列罪行。他原名成千功,出生於新會縣,第一份職業是粵劇武生,抗戰前居住於六榕寺附近的寶鬥巷,後來遭日寇轟炸,家破人亡,他那天正好去郊區演出才得以倖免。悲憤之下,他參加了一支由國民黨散兵遊勇組成的抗日遊擊隊。他武生出身,有些武術底子,又跟著師傅學過治傷接骨,所以很受遊擊隊的重視,讓他擔任偵察員,經常化裝成遊醫郎中、粵劇戲子之類進城偵察。後來,遊擊隊被日寇打散,成千功就改名李泗陽,弄到了一個「良民證」,流浪江湖,以治傷接骨謀生。其間,他認識了一個老道士,從對方那裡得到了幾個方子,用來作案的迷藥就是其中之一。


抗戰勝利後,成千功回到廣州定居,住中興路相思巷。他以前鼓搗過汽車,能夠單獨駕駛,就去考了一紙駕駛執照,不久就謀到了給「騰升棉布廠」韓老闆開車的飯碗,專職司機一直當到現在。今年初,成千功接到一封香港來函,是一個當年他在遊擊隊時結拜的哥們兒寫來的,說在香港開了一家貨棧,缺少人手,問他是否願意赴港合夥。對於成千功來說,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當時赴港也比較容易,只要憑香港親友的邀請函件就可以向公安局提出申請,若無歷史問題或者刑事案底,通常一兩個月就能批准。成千功已經遞交了申請,而且被公安局約談過,告訴他沒有問題,只等批下來就可成行了。


成千功尋思,這一去當然就不再返回內地了,最好帶點兒錢財過去,到了香港後手頭才能活絡點兒,況且還得考慮成家的事。他平時的開銷很大,並無什麼積蓄,乾脆就動起了臨走前撈一票的腦筋。他想到了老道士給他的方子,照方配製了迷藥。


正好韓老闆把私家車送修理廠了,他有了一周空閒,遂藉機作案。那天對吳雲鶯下手,純屬臨時起意。韓老闆幾個人跟趙公望是老朋友,其女趙幼望當然不得不買這個面子,他們不但打個電話就能約到宴席,飯後還可留下打打麻將什麼的,即使待到下半夜,主人也不會趕他們走。這天韓老闆等人就是這麼打算的,還通知了趙幼望準備夜宵。這對於幾個司機來說當然不爽,但成千功例外。韓老闆等人因為惦記打牌,這頓飯吃得比較快,飯後就進了內堂,成千功和幾個司機則進到包房裡吃趙宅給他們準備的晚飯。因為與隔壁女居士聚餐會那桌只隔著一道木板,成千功把她們嘰嘰喳喳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別人是聽過算數,他卻將殷玉蓉等人拿吳雲鶯的富婆實力和寡居生活打趣的玩笑話記於心頭。


成千功認為自己有充裕的時間對吳富婆下手。為了認清其人其貌,他借著幫女傭送開水的機會,進隔壁包房認準了吳雲鶯,然後就坐在停在外面的車裡等候。八點過後,那班女居士吃完飯出來,成千功看見吳雲鶯上了一輛黃包車。他悄然駕車尾隨,一直跟蹤到蝴蝶巷口方才駛離。稍後,估計黃包車已經離開,他把轎車停在附近,步行入巷,因不知道吳住幾號,便向正好出門的周工程師打聽。順利作案後,成千功駕車返回趙宅。


至於那紙派出所證明,純是路過那個刻字攤時臨時起意。他知道這紙證明用不長久,只用了兩次就銷毀了,那枚假公章還在住所藏著。刑警隨即去其住所搜查,果然發現了假公章和贓款贓物。


1950年6月9日,成千功被廣州市軍管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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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日,這對夫婦在上海遊覽五天後坐了兩天輪船來到武漢,下榻於「遠東飯店」。當晚,發生了沒有料到的一幕。可能是由於長途旅行過多地消耗了體力,導致孕婦身體虛弱,結果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忽然一陣腹痛,然後就把嬰兒給生下來了。 這個嬰兒就是帕斯卡爾。
  • 新中國奇疑要案之一貫道拐劫兒童案偵破記「1」
    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有一次去廣州公幹途經武漢作短暫停留,曾和鄭震俠見過一面,當面轉達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副總理兼國家政治法律委員會主任董必武對鄭震俠的問候和赴京遊覽的邀請。 鄭震俠沒有想到,這次北上竟是一趟驚魂之旅!
  • 新中國奇疑要案:「梁山七俠」覆滅記
    第三天晚上,吳來旺在回家途中頭腦裡突然閃過一念頭:既然判斷「百寶囊」的主人是王鐵柱的同夥,何不去找暗娼筱豔君,說不定她認得高「百寶囊」之主。主意打定,吳來旺當即去筱家。 筱豔君自從上次被拘押後,嚇破了膽,再也不敢重操舊業,終日縮在家裡。
  • 大案紀實:新中國奇疑要案之西域疑案
    「富記」的生意好了,可迪化市內的大車流量是有限的,車把式住了「富記」,其他大車店的生意就受影響了。很快,就有老闆埋怨「富記」破壞行規,搞不正當競爭。當然,這不過是他們的一面之詞,如果告到行業公會,公會是不會這樣認為的。所以,這部分老闆也不過就是背後嘀咕而已。也有人故作鎮定不吭聲的,比如有一位徐老闆就是。
  • 大案紀實:新中國奇疑要案之「梁山七俠」覆滅記
    第三天晚上,吳來旺在回家途中頭腦裡突然閃過一念頭:既然判斷「百寶囊」的主人是王鐵柱的同夥,何不去找暗娼筱豔君,說不定她認得高「百寶囊」之主。主意打定,吳來旺當即去筱家。 筱豔君自從上次被拘押後,嚇破了膽,再也不敢重操舊業,終日縮在家裡。
  • 新中國奇疑要案之姐妹花失蹤案
    看得出,彭文倩是一個很看重舊情的人,她跟一個人交往下來,只要覺得對方值得交往,就會將其列入朋友名單,從此,即使沒事,也會時不時在日記裡記一筆對對方的思念、問候,而大多數情況下,這是她的內心活動,也就是說,她寫到了對方,但對方卻並不知曉。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情感才是最不講功利性的情感,這是一種真正的友情。
  • 大案紀實:新中國奇疑要案之紅桃大盜
    他跟劉紫珠同居是瞞著家裡的,因此劉紫珠入住石庫門宅第之舉,屬於金屋藏嬌性質。不過當時鄰居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一律喚她「康太太」。抗戰勝利後,康亮清去吉隆坡繼承其叔父的遺產。遺囑規定他必須定居吉隆坡,因此他就舉家遷往海外,臨行前把這幢石庫門房子的房契交給了劉紫珠,還留下了若干黃金、現鈔,算是對劉紫珠的一個交代。
  • 惡魔數字「666」其實是道謎題 解開才知……
    起初在新約聖經中,在啟示錄第13章中有記載666是「野獸的數字」:「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因為這是人的數目,它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看完這段話知後,相信大家一定黑人問號,其實它像是在給人出一道謎題,要人去計算「野獸數字」。在古希臘文與古希伯來文中,數字會以字母方式呈現,例如古希臘文中α、β、γ代表著1、2、3,而100、1000等更大數字則有其他特殊字母代替。也就是說每個單字都能換算成一串數字。
  • 1月新番「惡魔奶爸」全角色人設圖、全Staff大公開!
    1月新番「惡魔奶爸」全角色人設圖、全Staff大公開!」了。這部雖然以一班就讀於石矢魔高校的不良為主角,但憑著最強最兇的不良主角「暴君男鹿」,竟然要去當來自魔界大魔王的嬰兒兒子的奶爸的故事設定,加上非常惡搞的情節及角色,以及混合了魔界元素的打鬥場面,使這部作品不但在短期內取得大人氣,期待他動畫化的呼聲也不斷高呼。雖然「惡魔奶爸」已一早宣布了TV動畫化,但他的製作班底及人物設定不但一直沒有公布,甚至連官網才於29日才開啟,這班不良真的很過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