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娜第一次見面是因為她想問一些關於「再造衣銀行」項目的建議。與其他的舊衣改造項目不同,張娜利用自己設計師的視角去重新審視和利用這些已經過時的衣服,然後創造出獨一無二的作品。
很快我變成了那個對這件事情更感興趣的人,因為這是一個完美的想法,藝術、商業和社會效應可以在這裡各司其職。
但很快我發現在再造衣銀行最初的故事裡:故事很美,但主角太少;設計太美,但卻難以觸及到。
原本這與環保無關
一些人喜歡用之後的成績去包裝過去,這讓故事變成更動聽,更符合邏輯。但同時這會讓其變得不真實,然後去錯誤地引導人們。張娜說,這本與環保無關,「我並不是因為環保而去做環保的,更多的是基於對這個社會的理解,和我的世界觀。」
故事開始於2010年。張娜說她是一個特別守舊的人,這和她的家庭、童年有關。
「我生命中兩個東西是缺失的,我小時候沒有看過武俠小說,年紀變大了也就看不下去了。還有一個就是動漫。」在很多人沉浸在文字與圖畫編織的奇幻世界中的年紀,張娜卻在讀老夫子,「因為我很感興趣。我對過去特別感興趣,我們家也有非常非常多老東西。」
張娜說她是一個設計師,不應該僅僅滿足於收藏,過去的東西固然珍貴,但他們的作用不是讓我們去沉浸,而是去記起,不要去忘記,而不應該停在過去。
設計可以連接人們的過去和現在,並指引望向未來的方向。而對於一個服裝設計師來說,衣服就自然成為一個載體。張娜要用設計去改變這些老的東西,賦予他們新的生命。
在我看來,再造衣銀行更像是賦予張娜的使命,而不是可有可無的商業選擇。再說,那些衣服這麼迷人。
設計師,再造衣銀行最鐵桿的粉絲
如果說再造衣銀行有一個最鐵桿的粉絲,那就是張娜自己。在再造衣銀行,有她的故事,有她的情懷,有她喜歡的音樂,有她對設計的感悟。
曾經,我們都是設計師,我們決定我們住所的樣子、決定耕種什麼、為孩子設計玩具、設計自己的生活。後來,社會變成了一個設計精巧,高效且轟轟向前的機器,教育培養我們擁有社會最需要的技能,我們的特長而非興趣決定了我們將來要做的事情。大多數人被限定在方格之內,我們的日程表已經規劃好了兩個月後某一個早晨我們要和誰見面,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也被精確到小時。
這讓很多人羨慕設計師的工作,他們天馬行空、肆意妄為……
但張娜說設計師其實能做的非常少。作為一個服裝設計師,她的工作是解決人們在衣服上的問題:保暖、涼快、實穿、美麗。設計師需要為每一季的新品去努力,要有創新也要有顧客埋單。
現在,張娜想要為自己的設計加上愉悅和思考。
「做再造衣銀行和其他服裝設計完全不一樣,你不是先設計好了再去找材料,而是一邊在做一邊在設計,這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體驗。你拿到每一件材料的時候,它都是陌生的,上面都是別人的印記。」張娜會去猜這些舊衣來自於什麼年代,經歷過什麼故事,「這反而給了我很大的自由度,這是我做Fake Natoo(張娜自己的設計師品牌)所體會不到的。在這個過程中你不會有做商業設計時那種經常卡住的感覺。」
張娜在再造衣銀行上加入的愉悅和思考已經開始影響她所有的東西。
「在提出「暖」這個概念之前,有人問我,Fake Natoo到底是什麼,因為每一季都在變。當時我特別不服氣,因為有誰規定不能每一季都不一樣?為什麼要一成不變?當然他們是從商業的角度來考慮,每一個品牌都要有一個辨識度。」張娜說,「其實我也是很糾結的,其實我覺得人不需要那麼多衣服,但我每季還是要設計那麼多。」
自己的品牌到底是要跟著她一起成長,還是要一直專注在一個位置?
太現實的東西也是容易過時的,反而去追求永恆不變的東西才會一直打動人。張娜說,那些執著於追求潮流的人背後最大的原因是恐懼。衣服就是那樣,如果你一直追尋當下最時尚的東西,那麼你的東西必然會過時,那麼就必須一直關注當下最流行什麼東西。設計師的品牌反映的是設計師對於這個世界的態度,然後用設計表達出來,要有獨立的精神。
「我在上大學時候曾經問過我的老師,服裝設計師是否可以創造一種生活方式,就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時候。」張娜回想起上學時候的那個問題,「但我老師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當時還有很大的空間,而現在什麼樣的生活方式沒有?」
我不相信這個答案。在未來,人們會想我們現在所處的年代,他們會發現這個時代仍有很多空間,那些改變了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就是那些相信他們可以改變的人。
我相信張娜更相信她可以做到,因為她仍在堅持。
「其實這挺難的,因為這件事情不賺錢,而所謂的名對我而言也不重要。但我卻樂此不彼,我曾經想過影響別人,但後來覺得影響其他人挺難的,那我想先做下去再說吧。」張娜原本想把再造衣銀行做成社會化企業,但後來她很失望。在幾天前,張娜為了再造衣銀行的發布會,她的情緒很低落,她說,「為什麼會這麼難?」
當然,怎麼能少了音樂?
在張娜十二歲之前,她和同齡人一樣,喜歡小虎隊,喜歡鄭智化。直到那年聽到了黑豹樂隊,張娜說她覺得不一樣,然後就愛上了。
「其實我喜歡的是竇唯,」張娜說,「後來竇唯出了《黑夢》這張專輯,我一直記得那個夏天,我盤腿坐在床上,跟著磁帶高唱。」
後來竇唯不怎麼出唱片了,再到後來竇唯都不怎麼發聲了,張娜還是很喜歡竇唯,她是竇唯最忠實的粉絲,竇唯每出一張作品她都會買。
再造衣銀行第一場發布會是在奧地利,發布會現場的音樂就是竇唯的《早春的雨傘》。
(Box)欺騙者的經濟學、未被計入的成本和扭曲的商業世界
「自然資源!什麼?這是自然!人不是資源!你不能叫他們是資源,他們…他們是神聖的,你不能在他們身上掛個價格標籤,這太不道德了。」
這是自然資本主義解決方案(Natural Capitalism Solutions)創始人陸維生(Hunter Lovins)在博客中的一段文字,她是時代雜誌評選的千禧年的地球衛士。陸維生希望為自然資源進行估值,卻遭到了反對。但她認為即便我們不能精確地計算我們環境的價值,但這麼做同樣有意義。
真正關心生態系統的人可能並不喜歡這些東西被叫做「資本」,這讓我們聽起來太過現實了。但金融市場依舊每天都在為資源標價,保險精算師計算人命價值從而讓保險公司從中獲利,金融產業認為人們與自然都是一種資本。
如果我們不能證明資源擁有更高的價值,那些缺乏遠見或者說是貪心的商業企業就傾向於在自己的商業模式中將它們的價值定義為零,並且以這個模型來證明自己的商業正在創造價值。
所以還是為資源定一個價格吧,這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強。
陸維生不止一次地重複希奧多.蘇斯.蓋索(Theodor Seuss Geisel)的那句話,「我是羅拉克斯,我為樹木代言。直到像你這樣的人們真正關心這些事情之前,什麼都不會改變,我指的是任何事情。」
蓋索是美國著名的作家及漫畫家,以兒童書最出名,他經常以蘇斯博士為筆名,羅拉克斯則是他一本故事書中的人物。
資本在商業的定義上是現金或者資產,資本的作用是用來創造更多的財富。財富在英語中是「wealth」這是從古英語「weal」來的,原本的意思是讓我們的生活真正變得更好的東西。
那麼讓我們看看真實的世界裡發生的事情。
我們更多的是將財富理解為GDP的增長,財富是銀行帳戶中那一長串數字,那些在死去時留下最多財產的人在生命的競賽中取得了勝利。
原本很多行為只是將一種形式的資產(森林或者礦產)轉化為另外一種資產(現金),其實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而在GDP式的財富定義下,這被稱為了「財富創造」。這也是為什麼Randy Hayes將這稱為「欺騙者的經濟學」。
這並不是問題的全部,我們不僅僅是經濟學不好,數學也差得要命。
「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研究經濟學(TEEB)」國際項目組僱傭了環境經濟學方面的專業諮詢公司Trucost去研究全球那些最大行業(如農業、礦石採掘業、石油與天然氣、水泥製造、鋼鐵產業、造紙和石油化工業等等)的商業模式到底是什麼?
Truecost對比了這些行業的利潤與這些行業使用不可再生的資源(包括礦石能源、其他礦產資源、如森林等生物資源、土地和水汙染、排放的溫室氣體等)的價值。
結果令人沮喪,這些產業造成的傷害遠遠比他們的利潤要大得多。如果自然資源的真實價值被考慮其中,幾乎所有的工業都無利可圖,
東亞地區的小麥和稻米種子行業在2009年未計入的環境成本高達5000億美元,而這些行業在2012年的利潤也不過1000億美元。
2012年東亞和北美的煤炭行業消耗的自然資源價值為8000億美元但營收卻只有6900億美元。2012年,Trucost研究的這些行業就有7.3萬億美元的成本未被計入,幾乎相當於當年全球GDP的13%。
但這些成本會被計入,即便不在會計科目中,也會被自然計入,而被自然計入的成本,會被所有人承擔。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要放棄這些行業,不再挖礦或者不去種地。這些研究真正的意義是讓我們明白,當不知道資源自然的真正價值時,我們就會放任那些糟糕的經濟結構來破壞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自然資源的價值是真實存在的,而我們卻讓那些公司免費使用,這些行業的負外部性被遠遠低估。或許作為讀者的你這個時候會更加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做生活方式實驗室。
這種行為揮霍人類未來的財富,也扭曲了整個商業環境。那些浪費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的企業在市場上有了競爭優勢,而讓那些更關注人類生存環境的業態難以為繼,張娜碰到的問題並不是個例,這是這個時代的遺憾,也必須做出改變。
中國是全球第一個將生態城市發展列入的發展中國家,那麼為什麼不更進一步,或者說真正做到這一點。我們應該給那些真正有益的商業模式更多的關注,不論是政府還是消費者,有些扭曲僅僅通過商業本身是無法扭轉的,而我們並不需要「欺騙者的經濟學」。
消費者為什麼埋單?
張娜一直用其他業務的收入來補貼再造衣銀行,這會讓這個美好的事情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一個設計師可以做幾件衣服?設計和思想才可以走得更遠。
張娜說她做這個再造衣銀行是因為信念和使命感,一個設計師不僅僅只是錦上添花,讓人們穿上更好看的衣服,更要在人們的生活方式和觀點上做一些正向的推動。
「要記得以前的關係,更要向前看。」張娜說,「大家都在攀比,比車比房。」在中國我們經常會聽到,這就是我們國家,大家都是這樣的。但這種價值觀絕對不是正向的。
這是設計師的情懷,但消費者只會為喜歡的東西埋單。就如我們之前所言,消費者不應該被教育,但消費者可以被感動……
「說到情懷,其實是媒體說的,還有找我改造衣服的人賦予的。我最初只想創造一個系統,就是舊衣再改造的系統。這承載的情懷嚴格上來說不是我的。當有一個人拿著他的舊衣服找到我,他有自己的故事,情懷是他們的。」,張娜說,「在精密的計算下去販賣情懷還不如沒有,再造衣銀行只是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把人們的情懷放進去的東西,再造衣銀行是一個情懷的容納器。」
張娜問那些最早幫她賣再造衣銀行作品的店主,問他們買的都是什麼人?為什麼買?她得到的答案是,買的人僅僅是喜歡她的設計。
或許這就是不表態的表明態度。
「為環保而環保,那麼環保只能是個噱頭,反而勞民傷財。它必須根植於設計師內心的良性生活方式。」張娜說,「我現在覺得,我沒有在再造衣銀行上寄託什麼,而是我能給予它的一直都沒有變。我相信憑我的能力,讓這麼一種生活方式慢慢擴大,並且去影響更多的人。」
張娜說自己曾經很討厭時髦這個詞,但現在她會去使用它。因為更多的人因為時髦認識你,然後才了解更深層次的東西。所以不要抗拒時髦,但要知道時髦會將我們帶向何方。
張娜喜歡再造衣銀行可以給人們的東西是:你會突然之間回憶你的過去,而這件東西卻是一種很完美的狀態出現在你的身上。這件東西可能在之前並不屬於你,但這並不重要,比如你去看一場電影,這個電影演的不是你的故事,卻依然可以打動你;或你聞到某一種味道,你就會想起過去的某一個時刻。
張娜現在的品牌加入了一個名為「為地球的一個百分點」(One percent for the planet)的機構,加入這個機構的公司承諾將自己1%的營業收入捐給環境事業。這些錢被用於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河流、海洋以及讓能源行業更加可持續發展。
我想用這個機構的一句話來結束張娜的故事,也是我們生活方式實驗室的理念:如果你相信健康來自於我們生活的環境,那麼商業社會就應該有責任去改善環境。我們有幸生存在地球上,那麼就讓這個藍色的大星球因為有我們的存在變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