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重回高中時代,一篇沒什麼意義的語文作業式的解析罷了。
《王考》是臺灣小說家童偉格的短篇小說故事集,也是童偉格在25歲時出版的首部作品。
我的觀感用一句話形容可以是:有種費力的好看。
上個月還嚷嚷著真是喜歡雙雪濤的敘事風格,這個月就默默地把童偉格的《王考》納入了出門遠行想要隨身攜帶的書之一。
覺得作者非常厲害的點在於能夠根據故事的角度而選擇不同的敘事方法。視角的切換、時間順序的調整、故事情節的詳略分配,讓文章在同樣的時間、地點範圍內,甚至在同樣的故事基礎下,都能夠讓人耳目一新。
所有故事的基調是一樣的,都是十分有節制的悲傷,從不明確,但又一直在綿延流淌。
故事裡的人物,一個個的,從鄉村、小鎮接連向遠方走去,又接連歸來。仿佛一切掙扎、逃離都是徒勞,人還是始終被困在命運中,只有少數人才是那「倖存者」。
這篇小說既能夠以凍結時間的方式呈現出那個環境的景貌,又能以魔幻現實的手法去超越現實、大於現實。
大概,在進入書本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進入了一種真假虛實、過去未來自由往來的幻境之中了吧。
《王考》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篇,也是在閱讀過程中最有阻礙的一篇。
從祖父用語言化解了一場村落之間的衝突的傳說作為開場,撩撥起了讀者的好奇心。
「我」與祖父一同等車,回憶不斷穿插,祖父的形象逐漸清晰起來;
「我」仍然在與祖父等車,回憶繼續片段式播放;
「我」想起了上次與祖父一同等車的事情,「我」明顯感覺到這次不一樣了。
時間順序被打亂,過去和現在反覆交替,在當下的瞬間思緒自然的游離,過去的片段不斷被回想起,直到場景重合。對比,讓當下的故事走向更有了作為結局的爆發力量。
祖父的人物形象是一個偏執的考據癖,身處鄉村落後的文化環境中,也是一個孤僻的獨行者。
雖然縱觀全文,沒有任何對激烈衝突的描寫,村民以喝酒、賭博、電視為樂,祖父待在小屋的方寸之間與書作伴,各自安好。但村民與祖父這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形成了一種沉默的悲傷。而當祖父真正走出房門,走進村民的生活的那一天,平行線成為相交線,終局默然到來。
「我」的存在是對比也是烘託。作為與祖父有血緣關係的孫輩,一直都在祖父的世界之外。
「他覺得奇怪,早上書房外面滿地奔跑的那個小毛頭,怎麼到了傍晚就長成大人,站在他的書房裡了呢?」祖父的世界只有對書籍、文字、歷史的專注。
而對比在於,我與祖父同樣地和村落格格不入,但我成功離開,祖父還在原地。
情節與人物看似同時間線一樣的散亂,但沒有一處是浪費筆墨,每一句都有它烘託或是推進的作用。
意象的描述反覆出現:「祖父兀立原位,像一隻無可如何的鶴」、「當時那艘船,如同夕陽逐漸沉落,海水為之鳩紅那是,他所見過,最美的景象」、「終局」、「一切連成一個圓」。整個故事平和而又恢弘,是靜止的美麗,也是湧動的激流。
其實讀到最後,我並不明白所謂的終局是「離開」、「放棄」還是「死亡」,但知道的是,一切都將結束了。
《叫魂》
這篇的悲傷相比《王考》更為直接。
以吳偉奇為堂嫂買煙作為故事主線,在買煙的途中一個個人物出現,過去故事的人物也被牽扯進來,每個人都是小鎮上一個代表性事件的化身:被拔掉氧氣管的祖母,從城裡回家路上被暴漲的溪水奪取性命的劉宜靜和她的祖母,想要殺死酗酒的爸爸的何智勳,帶著全家自殺的阿全爸爸。
死亡、死亡、死亡,背後儘是生活的破碎、經濟的不堪、人生的意外。有令人憤懣的、有令人惋惜的和令人無奈的,它們都是生活景象的一部分。
作者故意選用了少年吳偉奇作為故事視角,為一系列悲劇注入了一點童真和美好。少年可以盡情幻想著那架墜毀的飛機,載滿了早已死去的人,他們再次死去,又重新活著。
或者說這種少年視角,並非是為了給黑白的悲劇故事豐富色彩,而是作者有心帶我們以一個少年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在困惑與想像面前,所有苦難都自然地被弱化了。
就如同作者自述說的,對於童年的他而言,所有事情可能都沒有手中的那個汽水瓶蓋更重要。
《假日》
作者自述有言,父親在自己兒時就在礦難中罹難了。而這篇故事的父親同樣逝於一場礦難之中。要去論故事虛實的話,這篇文章至少情感上的現實一定是大於虛構的。
在整體風格上作者一直都是保持著克制的狀態,就算是《叫魂》這樣飽含生死離別的文章,也用了一種轉換視角的方式去描寫。
但《假日》的悲傷卻來得非常的直接。
父親死得很突然,雖然並沒有「我」大哭的場面,沒有悲痛欲絕的模樣。但所有平靜的語言中全都流露出了真切的悲傷。
作者少有的用了煽情的語句:我仍然在山路裡跟著外公騎車,外公叫我一直往前開,但那路突然就沒有了。「那路突然就沒有了」,我說。
《我》
讀第一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看到本篇故事獲得了「臺北文學獎」短篇小說評審獎,甚至還非常不解。重讀了第二遍,才稍微有了一點體會。
作者抽離出了自己的情感,平靜地去回看村落裡其他人的故事 。以至於整篇故事非常的平淡,相比父親突然的失蹤,作者對於樓下那個去世的老人描寫的都要更多。
一切都像是順其自然發生的。
父親失蹤,母親獨自撫養「我」和姐姐。成年後,姐姐結婚離家,「我」也獨自去臺北打拼。有個臺北的室友與「我」一起奮鬥了短暫的時光後,還是選擇了回到老家。
這些構成了村落家庭的命運常態:父母養大孩子,女兒出嫁後再也不歸家,兒子去城市打拼卻最終混成了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樣子。父母被留在那個村落,依舊貧困。
分離、貧苦、妥協、飄零,最終一無所有。
文章寫:「這個城市就像不時在變動一樣,即使是閉上眼睛,還是能清楚聽見,各種拆毀和建造的聲音,遠遠近近的。再遲鈍的人,即使像我一樣,也終於能夠聽見,不知道為什麼,在應該覺得輕鬆快樂的時候,我只覺得,很難過。」
城市欣欣向榮地向前奔跑著,村落是一灘再也泛不起漣漪的死水,被遺忘、被拋棄。
徘徊在兩地之間的年輕人無法改變它們之間的差距,只有極力地爭取改變自己的命運。
城市,令人嚮往的城市,通向美好生活大門的城市。
小氣的城市、殘酷的城市,沒有給每個人平等機會的胸襟。
現實就是,留下的將毫無改變地死去,仍在掙扎的也終將承認對生活的無能為力。
我們活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