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類人:上學的時候,他總在班裡插科打諢、接下茬;上班了,這類人總是嬉皮笑臉,任你跟他說什麼也嚴肅不起來,你說東,他偏要說西,他幹的所有事都具有一種誇張荒唐的意味。
work from Nothing Special
馬丁·科勒就是這麼個人。
鄉親們讓他給拍照,他偏偏要把人家腦袋塞在泥坑裡、傻乎乎地在廣場上烤肉或者衣冠不整的樣子拍下來,連他獲得過的獎項都很好笑:一個名為3P的攝影獎。不過馬丁對於形容他「搞笑」的論斷頗有微詞。
「我是生在兩種社會體制夾縫中的人,見證了蘇聯解體,和新資本主義制度的萌芽。兩種制度的衝撞當然會製造出許多意外的搞笑場景。」他說。
換句話說,他們這代人,生來就是要見證一些荒謬場面的。
馬丁1971年出生在當時的捷克斯洛伐克。「18歲那年,天鵝絨革命爆發。我記得老師告訴我們:從今天起要忘記過去人生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像嬰兒一樣從零開始。」
就像面對激烈變化時,人總會採取一些應激反應進行自我保護,馬丁的手段就是「幽默」。
「當時社會一下自由了,我發現人們突然擁有了大量空閒時間。尤其周末,我四處閒晃,不用再加班的人們想出了各種方法打發時間,這種『對自由的適應』創造出好多好笑的場景。」
這些照片被他取名為「無所事事」(Nothing Special)。
「我這個人喜歡觀察,而處在我們的世界,一個觀察敏銳的人就不可能不注意到『權力』的存在。」馬丁說。
work from Army Cook
有一次,有人邀請他去給一本「部隊食譜」(Army Cook)書拍照,拍著拍著,他不知道怎麼指揮起這些做飯的男人,搞起了擺拍。
「指揮作戰和做飯,這可能是全人類共享的兩大愛好。」軍隊廚子得高效率地做出大量飯菜,還得想方設法激昂大家的情緒,這經常讓他們陷入搞笑的狀態之中。
後來,他還抱著這種「不嚴肅」的心態去拍了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裡的樓梯可真多啊!我總在裡面迷路!」
work from European Parliament
雖然馬丁辯稱自己想要「記錄下這個在日常層麵塑造我們生活的機構的實情,並留待後人解讀」,但照片中那些被工作壓力折磨得渾身不舒服的公務員、完全不符合人性化設計思路的辦公用品設置等,都不得不讓人覺得他明明就在諷刺些什麼。
如今,馬丁已經46歲了,他發現自己正在被拋入另一場激烈劇變之中——他個人的中年危機。
「我們這代人突然長大了,成了中年人。突然間,『隨性』不再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選項。我們不斷對抗著衰老的不同形態,面對著舊時光逝去在身體中留下的虛空。」
work from TV Anchors
他開始拍生活中那些搞笑的「臨時性安排」(Provisional Arrangement),以此對抗焦慮。
work from Provisional Arrangement
「我們身處在沒有一絲永恆性和確定性的世界裡。身邊圍著些臨時的朋友,和臨時的女人交往,喜歡住在臨時的地方,甚至看牙醫的時候都會選擇臨時性的假牙。」
work from Field Trip
他的幽默開始透出一絲絲更深刻的傷感了。
2013年,大他6歲的哥哥揚突然被確診重病,等待進行一場風險極高的手術。那段時間裡,揚每晚都避免回家,每晚都試著找一個臨時住所打發過去。「我找他聊了聊,後來我們發現,他這麼做,恰恰是為了對抗死亡帶來的恐懼。」
揚一直想騎自行車去各處旅行。在馬丁的鼓勵下他出發了,去了法國、比利時、義大利和巴爾幹地區,馬丁一路跟著他,拍了一部紀錄電影《10月5日》。
「直到生命面臨完結,揚才恍然大悟,重新發現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在那之前,房貸、稅收還有每天一成不變的事情,把他的腦袋都搞糊塗了。」
scene from October 5,刮鬍子的揚,看起來像自己的聖誕老人
「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髓,把非生命的一切全部擊潰……以免在我生命終結時,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活過。」
電影最後,馬丁有點兒浪漫地引用了盧梭在《瓦爾登湖》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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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陽瀟瀟
圖片由攝影師提供,版權歸Martin Kollar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