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座的兵哥哥讓我幫他歸還一本小說集,我應了。將書帶回家,隨手翻到了張翎的一個中篇小說《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讀得饒有趣味。
張翎是我很喜歡的一位作家,讀它的文字有一種親和感,因為她也來自浙江溫州,1957年出生,1983年畢業於復旦大學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代表作有《餘震》《雁過藻溪》《金山》《陣痛》《郵購新娘》等,這幾本小說我都認真讀過。現定居於多倫多市,為註冊聽力康復師。因為在海外生活多年的作家,張翎的創作被貼上了「移民文學」的標籤,在她的文字裡有一種中西方文化的衝突,有一種重歸家園的渴望。
舊瓶裝新酒,感受到中西文化中共通的東西。
讀《金山》時候為其文字的大氣所感染,「金山」是在加拿大做苦力的華工對洛基山脈的稱呼,圍繞這座山脈鋪成出來的移民潮裡愛恨情仇,用小人物燭照整個大歷史。《雁過藻溪》有著童年歲月和陳舊歷史的回溯。《餘震》則因為2010年的電影《唐山大地震》名燥一時。
據悉2019年張翎再度和馮小剛合作,出任電影賀歲片《只有芸知道》的編劇。這是一部由黃軒、楊採鈺、徐帆、莉迪亞·佩克漢主演的劇情片,源自於馮小剛摯友的真實愛情經歷,講述了漂泊半生的北京中年男人隋東風(黃軒)旅居在溫哥華,猝失愛妻芸而陷入哀傷和孤獨之中,於是決定替芸完成她生前未了的心願的故事。
應該會有一些文藝範兒,也是繼《芳華》之後,黃軒和楊採鈺再續前緣,其中有一張是男女主角相互依靠在大樹旁邊的照片,一隻小狗安靜地呆在腳邊,二人抬頭45度角眺望遠方,畫面很唯美。該劇已經在6月份於紐西蘭殺青,賀歲上檔。有點小小的期待,希望是一部好片子。
讀張翎總是會想起於梨華,一樣也是旅居海外的背影,還會想起嚴歌苓,張翎大概是除了嚴歌苓之外,在中國境內發表和出版作品最多的境外華人作家之一了吧,這部中篇《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以前沒有讀過,但有所耳聞,的確是一部引人注目的中篇。
一次療愈精神創傷的旅行
張翎的文字很細膩,我非常熟悉且滿懷深情。
「Maybe」半晌,徐老師才睜開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沁園才醒悟過來,徐老師跟她說的是英文。這是這一路徐老師和她說的唯一一句英文。這句英文用在這裡一點也不顯擺,反而是一種恰如其分的妥帖,給拒絕穿上了一件不傷情面的幽默外套。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是張翎的文字,說不明白為什麼,就像遇見一個老熟人,似曾相識。
那個叫吳沁園的華人女作家,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名成家,卻被誣陷說她的作品是抄襲自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麼作家的作品,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於是她選擇逃離,關了手機斷了國內的一切聯繫,跟隨一家華人旅遊團九天八夜的「東歐浪漫之旅」:「海德堡,馬利亞溫泉城,布拉格,布拉提斯拉瓦,布達佩斯,維也納,薩爾斯堡,因斯布魯克,斯特拉斯堡......歷史悠久,聞名於世,美麗,優雅,心馳神往......」但沁園無心遊玩,一直沉浸在悲憤之中,旅遊可以排遣鬱積憤懣。
小說的上半部分主要寫旅遊團經過布拉格、布達佩斯和維也納的時候的感悟,有著沉重歷史的厚重,恰好點題「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這些歷史都有著戰爭的背景或者朝代更迭的大歷史。
1968年秋天,捷克歷史上「最光亮的,也是最黑暗的」的夜晚:布拉格被蘇軍坦克穿越。那些坦克像碩大無比的烏龜,一頭接著一頭,緊緊相接,看不見首,也看不見尾,一寸一寸,爬滿布拉格的胸脯。(這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一位穿著睡袍的小提琴家,手指如玉蘭花在琴弦上盛開怒放。(這些場景讓人想起鐵達尼號沉沒時,那些被海浪顛簸的音樂家們。)坦克碾壓過之後的呻吟,年復一年,一直持續到今天。1956年10月,匈牙利人納吉經歷了一生中最黑暗的夜晚:蘇軍的坦克開進了布達佩斯。納吉是一個失敗的英雄,十月事件傷亡慘重,也把他自己送上了斷頭臺。更加讓人銘記的還是匈牙利偉大的詩人裴多菲,他就瘦削的全身雕像就立在那裡,似乎還在朗誦他的《民族之歌》,就在那裡,裴多菲用他的詩點燃了整個匈牙利。1890年53歲的茜茜公主已貴為奧地利皇后,得知安德拉希伯爵死訊的夜晚黑暗無比。《茜茜公主》的電影在車裡播放,看一千遍也不厭倦,藍天白雲之下的波森霍芬山林和原野,閃光的湖泊,在林中自由穿行的野鹿,略帶稚氣長發少女,揚鞭策馬,豔紅的馬裝在林間留下點點流火。茜茜公主真正嚮往的是匈牙利那片自由的土地,在歷經了最愛的大女兒蘇菲夭折,和唯一的兒子魯道夫的自殺之後,她得知安德拉希伯爵的死訊,往後的日子將是萬劫不復地的黑暗,沒有任何裂縫可以讓光線進來。安德拉希伯爵是那個可以和她只談莎士比亞,海涅和馬的人,他是自由和自主的象徵,就在那一夜消失了。茜茜公主的故事很長很長,有愛戀有美好,也有絕望。那一日,茜茜公主一夜白髮。
隨著一個個民族歷史的黑暗夜晚的故事落幕,小說的下半部分是由旅行團裡的不同的個體的黑暗夜晚推向高潮。
好久沒有這樣蠢睡過了,這些日子她的覺都很淺,如同一張稀薄的綿紙,一絲風,一滴雨,一個最不經意的念想,隨時就能把它戳得千瘡百孔。
所有光鮮亮麗的人生背後,都有著無比黑暗痛苦的情殤。
旅行團導遊袁成國,曾經小有名氣的博士生導師,如今卻成導遊,跑遍整個歐洲。只為了一份不忠之愛遭遇不小的情殤。紅裳女郎,滿不在乎我行我素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令人唏噓的感悟創傷;徐老師,北京一所大學的教授,飽經滄桑的歲月裡,包裹著怎樣令人動容的傷悲;「卡佳+德米特裡=革命+理想+愛情=永恆」這是徐老師她和愛人刻在樹上的記憶,卡佳就是徐教授,德米特裡是她五十五年來的愛和傷痛。吳沁園自己,正困在抄襲門的陰影之中,無法脫身。在一個黑暗的風雨之夜,他們團坐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館裡,向彼此陌生的同行人敞開心扉。類似於圓桌會議,也類似於傾訴會,也類似於真話大冒險。有些隱痛也只有向陌生人才會傾訴得淋漓盡致。
這部小說寫的旅遊經歷,其實是最接近作者張翎自身體驗的,那些體驗都真真切切地發生著。張翎的文字打動我的地方是她著眼於小人物,卻飽含著家國情懷,作為一位女作家有著如此的宏大的氣勢燭照歷史,她的文字裡有激情,有回味,有思考。
《生命 中最黑暗的夜晚》就是這樣的作品,掩卷而立,夜已深沉,誰沒有過不去的傷痛,誰沒有了不掉的情緣,某些親密關係了斷的痛根本無法用文字表達完整,只有切身體會才會感受真切。這樣的傷痛,還是不要感受為好。
小說的結尾是溫暖的,徐老師喃喃自語道:「黑暗沒有可比性。沒有一種黑暗,可以替代另外一種黑暗。什麼樣的黑暗都可以熬過去------如果你想熬的話。」有一些苦難和傷痛,咬咬牙總是會過去的。
最後吳沁園打開手機,看到愛人、兒子和報社老闆發來的簡訊,溫馨至極,逃離或回歸,就在一念之間。左手是死路,右手則是希望,黑暗和光明本來就是生活的兩面,美麗的夢總是另有一個粗糲的背景。不必介懷,勇敢面對就好,黑暗終究會過去。
「我們相愛,我們相守。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