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個人心理學大師約翰·威爾伍德已於2019年1月20日去世,享年75歲。
對一個作者最好的紀念就是閱讀他的著作以及傳播他的思想。
以下文章節選自約翰·威爾伍德的《覺醒心理學》
在人類心靈的深處,對於人為何會在這裡以及人將何去何從這一類的問題,現代人大體上已經揮別了古人的避風港,展開新的追尋。
「或許也唯有在後現代這個時代,對於世界上林林總總的心靈傳統,我們所擁有的門徑之多,也正是前所未有的:再加上西方心理學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突破,因此,若說要形成一個更大的格局,去釐清人的本質的各個不同面向,今天看來實不失為最好的時機。」
對於人的本質,地球的兩邊一直都是採取互不相同的方式去理解,今天我們所需要的觀照,則是要將這兩個各佔其半的部分合而為一。東方傳統的精神文明,主要是在闡明那個超越時間、超越個人的存有,亦即人性中屬「天」的部分:而西方的心理學則是專注於屬「地」的那一半,亦即個人的與人際關係的那一部分。
今天,我們大可以採取一個新的角度,一體觀照人存在的三個領域——超越個人的、個人的與人際關係的。像這樣一個全面性的架構,從理論上與實務上去做充分的釐清,無論對東方或西方都是相當值得期待的。
切斷了人生多採多姿的感情織錦,靈修將變得枯燥而冷漠,同樣地,遮擋了靈性修持的清新微風,個人的生活將變得狹窄而受限。如今,我們的世界正在脫離那個更高的精神價值與目標,我們實在有必要去尋找新的途徑,整合人類的精神智慧,以便應付二十一世紀的重大挑戰。在這方面,東方的古代精神傳統與西方現代的心理治療如果能展開對話,或將為我們帶來新的展望。
個性與靈性是人類本性的兩個面向,在探討二者的關係時,藉由東方與西方的對話,把心識、心、身、靈與靈性放到一起來做觀察,將可以發現,所有這些都是不可分割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整體。從實際的生活面來說,這也可以幫助我們發展一條更為整合的道路,達到心靈的成長,以及健康與美好的人我關係與社會生活。
東方與西方的會合,在心理學的領域引發了一些相當有意思的問題。心理治療與靈修的結合,對於認識自己的本性,真的有所幫助嗎?有關心理平衡的本源,東方的靈性傳統能夠給我們帶來哪些啟示?對於心理健康,對於人我關係發展的動能與轉變,禪修的覺察具有什麼樣的意義?當我們將心理學的工作運用到靈性的問題上,會產生什麼不一樣的可能性?
西方心理學的洞見與方法真的有助於靈性的開展嗎?對於西方心理學以個人發展為中心價值的認知,佛家與其他東方的靈性傳統如何可能予以闡明?個體化亦即心理的發展,與靈性的解脫,亦即從有限的自我完全解放出來,二者之間有什麼關係?人的本性的兩個面向——屬於個人的和心理的,以及超越個人的與宇宙的——如何才能夠加以整合?
我之所以想要將東方的與西方的心理學加以整合,最早是在一九六三年。當時我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在巴黎,發現自己眼前所見完全是一個西方的唯物主義黑洞,對於如何才能為自己營造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可以說一點頭緒都沒有。
雖然從小在基督教的儀式與音樂中長大,並受其薰陶,但是,如何才能讓自己活得自在,我卻無法在其中找到任何門徑。六○年代初期,我發現了禪宗,終於為自己打開了一片全新的視野:每個人都可以找到深藏於自己內在的本性,從感受上直接加以了解,從而對存有達到更豐富、更深層的覺悟。
這種覺醒才是人類存在的真正目的,了解到這一點,給了我一個全新的人生方向。接下來,艾倫·瓦茲的《心理治療:東方與西方》讓我更往前踏出一步:這本書提出了一個見解,認為西方的心理治療對於人的覺醒,乃是一種可行的途徑,對西方人特別如此。這讓我興起一個念頭,自己或許能夠為西方人的覺醒之道有所貢獻,於是決定進入臨床心理學的領域,成為一個心理治療師。
然而,進入芝加哥大學研究所,卻讓我大失所望,傳統學院派的心理學侷促一隅,眼光所及,根本無法見到人性的本質與潛能。
但天無絕人之路,在那兒卻讓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人師——尤金·簡德林,一位以存在為取向的哲學家,當時正致力於「澄心法」的推展,這種創新的方法旨在幫助人們轉向內在感受,從而在原本無法認清的受覺中找到清楚的方向,進而得到改變與成長。
簡德林為我打開了整個內在世界的感受之門,是第一個教導我直接認識真實的感受過程的人,讓我明白了感受的運作、進行、開展以及最後意想不到的豁然開朗。
不同於其他教授,簡德林描繪內在的心理風景,使用的是十足人性與詩意的語言,而非臨床術語。他為我所揭開的內在經驗,層次多面而豐富,等於給了我一把鑰匙,使我了解了整個治療的意義:治療最後的目的並不在於診斷、醫治或療愈,而在於以自己的感受出發,開展一種新的生活關係。受業於他,我發覺自己的生活從黑白變彩色,這讓我始終銘感於心。
在研究所的求學過程中,我全心全意投入一個既令我著迷又讓我欲罷不能的問題:禪宗的偈語——頓悟進入覺境——與個人在治療中的變化,兩者之間的關係。為了給自己找一條出路,以便更充分了解自己的人生,我開始對佛教發生興趣,而早年與西藏宗師丘揚·創巴仁波切的結緣,尤其使我受益匪淺。
丘揚·創巴精通譚崔佛教的大手印與大圓滿,這兩個法門的基礎都在於深切了解意識本質的純淨、寬廣與清醒。在認識他之前,我從未遇過一個像他那樣既高深莫測又令人難以抗拒的人。
記得有一次我去拜訪他,走進屋裡,立即感覺到由他身體輻射出來所形成的寬闊空間,不覺一驚,仿佛整間屋子的屋頂與四壁全都於剎那間一掃而空。由於過去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一時間我整個人乃為之五體投地。
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卻也是創巴最堅持的一件事,就是在墊子上靜坐,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我常想:「這又有什麼用呢?」坐在那兒無所事事,讀經論道豈不有趣得多。當時我的看法是:「這在幾千年之前或許有用,但今日一定有什麼更先進的法門才對。」
可是,一旦我開始靜坐禪修,我的世界就以一種嶄新的方式敞開。人類天生就有著一副最不可思議的工具,那就叫做心識,心識既可以上天下地,也可以無所不在於天地之間,但卻從來沒有人教導我們該如何善用它,或用它來做什麼,而禪修正好為我們提供了一條途徑,讓人照見心識的本質與活動。
儘管起初頗為抗拒,但當靜坐的崇高地位逐漸在我心中確立,從此便終身奉行不輟。
然而,禪修多年之後,我發現生命中仍然有某些無法觸及的部分。當我感受到佛的教導之美與其動人之處時,我總算明白,我根本不可能用自己的西方心靈去消化它們。
而當我不斷退隱靜修,雖然覺得頗有進境,卻又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將之融入日常作息,導致某一部分的人際關係為之疏離。到了最後,連我的親密關係都出現危機,其嚴重的程度,使我不得下著手去處理自己的心理問題。
直到那個階段,在靈修方面,我對開悟一直懷著一份浪漫的幻想,那全都是閱讀禪宗故事所生出的臆想——有朝一日,豁然貫通,舊骨盡去,我將成為一個全新的人。看起來,這種追尋解脫的方式何其高雅,遠勝過在心理治療的戰壕中苦戰。
然而,到了最後,當我不得不採用心理治療來處理自己的問題時,卻驚訝地發現,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其實頗為可觀,照樣可以提供一條道路,使人深入了解自我。
我對於自己的心理困境,雖然對禪修寄望甚深,但親身的經驗卻讓我別有所見。我的發現是,心理學與靈修對人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在處理我的日常生活的議題上,二者都有所幫助。最後,我終於明白,它們都是珍貴的厚賜,雖然殊途,但卻同樣的重要。
環顧周遭靈修道上的同行者,我發現,有不少人都在逃避自己的個人問題,我覺得心理學的方式對他們應該同樣會有幫助。事實上,我所參加的那個團體就碰到一個相當大的麻煩。團體中有一個師父,儘管靈性修持頗高,卻不免自戀、自高,而且不願意承認並面對這種情形,如此一來反而造成了負面的效果。
此外我也發現,在許多靈修團體當時存在的危機中,內在的心理問題扮演了極為重大的角色,亦即靈修的老師與學生雖然在心靈的洞察與覺知上都頗有進境,另一方面卻在人格上陷入偏執的泥淖。這種矛盾的情形既讓我憂心又對我深具啟發。對我而言,很顯然地,心理學的工作對靈性的追求者顯然有其重要性,至少在西方是如此。
完成博士學業之後,我發現了一份正在蓬勃發展的刊物《超個人心理學》,探討的正是心理學與靈修之間的關係,我也成為該刊早期固定的投稿人之一,並在一九七九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著作《東西方心理學的交會》。
接下來,我開始著手撰寫另一本書,探討親密關係的心靈課題,這是我覺得有必要更深入去了解的一個領域。後來證明,在我的人生各個層面,這個功課對我是一個重大的挑戰。我一頭鑽進去,《心的旅程》的寫作乃成為我一生中最艱巨的工作。
經過幾年之後,我來到了十字路口,知道自己非做個抉擇不可,要麼繼續將書完成,要麼就是回到心理治療與禪修相會的出發點去。基於個人的理由,我選擇了繼續將書完成,但完全沒有料到,我竟在這門功課上花掉了十五年的時間。
如今,有關人際關係的主題,我已經出版了三本書,《覺醒心理學》代表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最初的起點與最愛:東西方心理學的交會。這本書專注於一個新的嘗試,亦即邁向覺醒的心理學,也將是同一領域中未來一系列寫作計劃中的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