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戰爭帶來傷痛,然後是傷害,而當戰爭持續不絕,
傷害不斷累積,最終變成的,是冷漠。
冷漠使人絕望,也給予了戰爭和暴力延續的空間
深夜。剛果民主共和國(以下簡稱剛果(金))北基伍省。
一名父親神色慌張地跑進無國界醫生(以下簡稱MSF)的營地,懷裡抱著一個受傷的孩子。麻醉醫生劉鎮鯤和同事們顧不上多問,連忙為孩子檢查傷情——肩部中彈。
原來,一夥武裝人員深夜襲擊村莊,媽媽抱著只有三歲的兒子四處躲避時,一顆子彈從背後射穿了她,並擊中了她懷中的孩子的肩膀。母親當場死亡。
劉鎮鯤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受槍傷的病人,大多來自遭受武裝襲擊的村莊。當然,眼前這個受傷的孩子年齡還是太小了,他們認為不宜馬上手術,加之各項生命指徵顯示沒有生命危險,他們決定先觀察一夜。
第二天一早,劉鎮鯤趕到營地去,看到的卻是父親背著幼小的屍體,悲傷地離去。
在武裝衝突中死亡,對剛果(金)北基伍省來說,每天都在發生。根據剛果(金)2007年發表的最後一次主要死因調查報告:自1998年,這裡已有540萬人因戰爭喪生,數百萬人流離失所。
作為國際人道援助組織,MSF一直在為剛果(金)提供醫療援助。劉鎮鯤加入MSF六年來,也在數個國家參與過數個醫療援助項目,可謂見慣了生死。
但他一直記得這個小孩的死。「如果第一時間做最積極處理,孩子可能會活下去。」
他說,作為一名醫生,他不會去記曾救活過多少人,但會永遠記得因為自己的「錯誤」決定而沒被救活的人——尤其是在戰火紛飛的地區,生命極為脆弱,而MSF的醫生卻是唯一可能施以救援的人。
「MSF很艱苦,但像一場有趣旅行」
在進入MSF之前,劉鎮鯤是臺北最大的醫院之一、臺北榮民總醫院麻醉科主任醫師。他說自己天生有一顆不安分的心,沒有辦法待在同一個地方。那時,天天在醫院手術室上麻藥,他常常望著窗外的藍天問自己:「天氣這麼好,我為什麼要在這裡上麻藥?」
他毅然辭職,開始了長達9個月的獨自旅行。從土耳其伊斯坦堡到伊朗、阿富汗,再到巴基斯坦、印度,從尼泊爾進入西藏,然後從上海回到臺北。他在伊朗被人下過藥;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又不得不喬裝成當地人,以免受到攻擊。但機遇也與危險相伴,他認識了很多朋友,並聽說了MSF這個國際人道救援組織。
他決定申請。2008年8月,劉鎮鯤收到了MSF的錄取通知書,同時收到的,還有一個非洲國家的任務書。
那個地方叫烏韋勒(Aweil),如今屬於南蘇丹。當地部落衝突不斷,醫療資源相當不足而且缺乏經驗。初到那裡時,劉鎮鯤碰到當地醫生做截肢手術,由於麻醉藥匱乏,當地醫生只使用半身麻醉,病人不得不在意識清醒狀態下接受手術,場面痛苦而殘忍。
「歡迎來到只有塵土,沒有希望的地方。」4個月前離開烏韋勒的麻醉醫生,在寫給劉鎮鯤信裡,第一句便這樣寫道。
從美麗而富裕的臺灣,來到動蕩而貧困的東非草原,劉鎮鯤每天拿小桶洗澡,住在低矮的土屋裡,晚上經常停電,一開始連床墊都沒有。更糟糕的是,劉鎮鯤到烏韋勒時,那裡4個月沒有進行過手術項目了,在武裝衝突的壓力下,一切都要重建。
好在,MSF在決定重建烏韋勒項目前,已經做過安全評估,並取得了當地各武裝力量、部落勢力的共識,認可MSF的中立性質,同意在該地區設立一個中立的醫療援助駐地。「為了明確表示MSF的中立態度,也為了安全,在局勢複雜的地區,MSF通常會在各武裝力量控制的地區都設立一個機構。」MSF駐華代表處媒體官員魏保珠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生活條件艱苦,劉鎮鯤並不在乎,反而覺得自己受到了優越的照顧:「到哪裡都有人照料好住宿,告訴你下一班飛機在什麼時候,把機票給你。只管上飛機,一出機場就看到有人拿著MSF的牌子或開著MSF的車子。宿舍裡面有人幫你把飯煮好,冰箱打開就有飲料。衣服丟在地上,隔天就有人洗好放在固定的地方……」劉鎮鯤在日記中寫道,「MSF很艱苦,但像一場有趣旅行。」
樂觀的天性,使劉鎮鯤在艱苦環境裡遊刃有餘。他利用閒暇時間運動、唱歌、看電影;原來在臺灣時他並不喜歡雨,但在多雨的烏韋勒,他也開始享受雷電交加的夜晚,深夜跑到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抓怕閃電;天氣悶熱,沒有空調,睡覺時就把門打開,依靠月夜草原上的風驅散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