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本葵花寶典能夠完全左右你慓悍的人生
鹿小瘋
不喜歡「教育」這個詞,帶著一種撲面而來的盛氣和居高臨下的慈悲。
「教」,以手執鞭,上行下效。
「育」,上母下子,自我複製。
隱隱的總有種對天性的戕滅藏在這兩個字裡,讓我不能對它們產生好感。
遺憾的是,我總也找不到更豐滿柔軟、更妥帖適度的詞來替代它,就好像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來替代應試。
作為一個以教育為業的人,諷刺。
(一)
四叔轉發給我一條微信《驚!教育部進了內奸!語文課本已被悄悄「西化」》,問我這是真的還是故弄玄虛,他很焦慮。
說實話,我看到「內奸」這種用力過猛的字就噁心,有一種白日穿越的玄幻感,仿佛站在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政治掛帥,含淚背寶書,大跳忠字舞的時代。儘管後來真的有人教社官員被免職,我依然瞧不上這種上綱上線討說法的方式。當然作者也許是擔心,因為我們有這樣一種傳統:好好說話,上面的人一貫會聽不到或者假裝聽不到。
這篇文章我打針的時候呲牙咧嘴地看完了,感興趣的吃瓜群眾自會去查看,不再轉述。文章痛心疾首陳述「語文教材決定孩子三觀」,這樣的說法未免太瞧得起一本教材的影響力。
(二)
放鬆一下。
我們首先來回答一個問題:
一本秘籍可以左右一個人的一生嗎?
令狐衝因《獨孤九劍》而揚名。
歐陽鋒因《九陰真經》而發瘋。
看起來秘籍確實很重要。
但秘籍是如何做到重要地足以定三觀、決生死的呢?
(三)
首先是內容。
《葵花寶典》牛不牛?牛。
可它要求學生先自宮,這就不好了,算不上好教材。
吃瓜群眾指出的現行人教版語文書的問題在哪兒?涉及外國的課文過多;用外國人的名字教生字;中國人多是負面形象。綜上所述,吃瓜群眾的著眼點,可能是想要一本高大上偉光正的《政治》書。
我並不是說《語文》不能講政治。
從焚書坑儒到獨尊儒術,當權者有權利以「教育」的方式植入自己認可的思想意識形態,將生民塑造成「社會人」,這是歷朝歷代爬上權利頂峰的福利。也是我片面不喜歡「教育」這個詞的原因之一。
然而,如果我們把審視的時間軸拉長,放在歷史的長河中去,你會發現那些穿越時空,留下來的「語文」,與「政治」並不是親密的夫妻關係,它們之間更多的是若即若離。
我也並不是說對現行教材有多滿意。
恰恰相反,我常常很不厚道地腹誹和詬病《語文》教材。罵現行的語文書成人氣重,孩子氣輕,口號性強,系統性、工具性、文學性弱。
但無論是我的看法,還是吃瓜群眾的意見,都是一家之言。決定不了教材改不改、怎麼改、改成什麼樣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教材變成什麼樣,總會有人不滿意。即使你是從嫫姆整容成了西施,也不可能讓全天下的男人都對著你吹口哨流口水,也許人家愛的是龍陽君呢?所以這是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是罷免幾個內奸就能擺平的。
實際的情況是,人生而不同,每個孩子的成長都應該是私人定製,而教材卻永遠是複製粘貼千人一面的流水線產品。
怎麼辦?
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與其對教材充滿秘籍般的期待,不如多陪孩子讀幾本書,用更斑斕的色彩衝淡一本書的單調影響。
更有心的,可以為孩子私人定製秘籍內容。其實這樣的「私人定製」古已有之,諸葛亮的《誡子書》,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歐陽修的《誨學說》,朱柏廬的《朱子家訓》。你可以比他們更高端。
說到底,決定教材影響力的分母在您手上。
(四)
再來說媒介。
令狐衝因《獨孤九劍》揚名,靠的是風清揚的點撥與栽培。
歐陽鋒因《九陰真經》發瘋,託福於黃蓉故意誤人的指點。
秘籍固然是秘籍,先生的解讀與教法同樣決定了秘籍的影響力。
蘇教版五年級下冊有一篇課文《暖流》,講的是江澤民主席看望南開大學師生員工並和他們親切交談的事。課文很不可愛,是那種若干年後一定會無聲湮沒的文章。
我前些年講到這篇文章時,讓孩子們先自由讀了幾遍,然後請坐在第一排的一個戴著啤酒瓶底眼鏡的小男孩兒說說文章講了什麼。那孩子望著我,笑了笑說:「我覺得,有看新聞聯播的即視感。」我也笑了,他說的對。於是我們探究了「怎樣把一篇文章寫出新聞聯播的即視感」,探究了「如何擬出一個有象徵意義的文章題目來吸引人」,還擴充欣賞並積累了文中提到的孩子們比較感興趣的《滕王閣序》《水調歌頭》等名篇。
是的,面對秘籍,每位師傅關注的點不一樣,出招的方式也不同。他可能把一篇文章橫著切,也可能豎著切,還可能讓娃娃們自己去切。修煉到一定水平的高手,可以把一套武學入門的《太祖長拳》,打成氣壯山河的《降龍十八掌》。
說俗一點,就是根據學生的特點和需求,用教材教,而不是教教材,達到秘籍效益的最大化。
(五)
最後說受眾。
秘籍,在每個閱讀者眼中都有不同的解讀。
《俠客行》中的石破天之所以能練成神功「太玄經」,完全在於所有的人都在關注文字之時,他卻將文字當成圖畫來參詳,並隨之內息流動,手舞足蹈。
「一部紅樓夢,道學家看到了淫,經學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纏綿,革命家看到了排滿,流言家看到了宮闈秘事」。
其實,你永遠不知道,孩子在看教材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什麼。
孩子最終長成什麼樣,全程的幽微的秘密,只有他自己能夠窺知和主導。
他讀過的書、走過的路、接觸的人,經過的事,都參與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自我的形成。
只有他自己可以教育自己。
一本秘籍可以左右一個人的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