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奇葩說》討論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辯題:「成年人的崩潰要不要藏起來」。
宋丹丹說這個辯題根本不成立呀,崩潰了還這麼藏?但最有意思的地方還不在語義上的歧義,在於它默認的前提:成年人都或多或少處於一個崩潰的狀態,只是崩潰的程度和方式有所不同。就像梭羅經典的那句: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
有句話說,時間會衝淡一切的,過去了就好了。但實際上,時間的流逝送走了一部分悲傷,卻也帶來了更多的焦慮。房子的焦慮,婚戀的焦慮,工作的焦慮,這三大焦慮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步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簡直無孔不入。
莫迪亞諾寫《暗店街》:「黃昏時分,一個小女孩跟隨著她的母親從海灘上回家來。她因為還想再玩,就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了。她離去了,她已經拐過街角,而我們的生命不也像孩子的這種憂傷一樣,會很快在暮色中消失的嗎?」年輕對於每個人來說是公平的,只是厚積不一定會帶來薄發。
朋友和我分享他大學畢業的時候,當時的輔導員和他們一些學生談話,大意是:未來你們走向社會,和校園不一樣。人是符合正態分布的,非常拔尖優秀的和非常差的都會很少,大部分人是中間狀態,只能成為社會運轉的一顆螺絲釘。也許終有一天,你必須要接受,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無法改變什麼。他說自己當時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但後來每過一年體會都在加深。
《北京女子圖鑑之助理女王》劇照
也是這個朋友,他參加工作兩年後,決定考研,過著比996打工人更艱苦的作息。悲傷的是他考研失敗了。為了一場考試拼盡全力,最後卻無法避免一個滿盤皆輸的結局。他說,再崩潰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一個人熬過了所有的苦,結果也需獨自承受。
成年人的崩潰,又豈止是大哭一場?更多時候是靜靜無聲、默默消化的。也許是一頓火鍋,在熱氣騰騰中消解生活帶來的睏倦;也許只是一頓樸實的飯菜,在咀嚼食物的過程中逐漸釋懷、吞咽下所有的悲苦。有段時間,我常常覺得好累,無法言說的疲憊。那段日子裡,我吃得更多了,希望能夠從碳水之中獲取力量,希望能夠憑藉這一點點的自我厭棄,換來更大的面對生活的勇氣。
《四重奏》劇照
這段時間,我又開始聽樸樹的《平凡之路》,歌詞句句戳心。以前喜歡高潮部分: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現在卻對前面的那句「故事你真的在聽嗎」情有獨鍾。像電影《她》裡的那句臺詞:過去只是我們說給自己聽的故事。也像伊莉莎白·畢肖普說的:酒精如孤獨的瀑布,於夜間滑下各人的喉。
《杯酒人生》,一部格調略顯灰沉的電影,卻出現了一個積極的段路,女演員說,「我喜歡想像葡萄酒的生命周期,喜歡想像葡萄種植的那一年發生了什麼,太陽怎麼的照射,是否有雨;我喜歡葡萄酒的不斷變化,就像我們今天打開了一瓶酒,會和其他任何一天打開的味道不同。其實一瓶葡萄酒是有生命的,它不斷的變化,越來越有深度。」我想,人也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身上總有另一個男人的影子,或者,是另一個女人。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不像的人。以前會想要萬眾矚目,現在覺得人生海海,一生中能有那麼一個瞬間被人記得,就很幸運了。
「在快節奏的時代裡慢生活」,散步時我想到這句話。而實際上,生活只在周末顯露出它該有的圓潤模樣。在工作日,自然的,我是成千上萬顆不敢生鏽的螺絲釘中的一員,在時代大機器裡不斷加速運轉。甚至為了跟上節奏,不得不把自己催熟。一個很搞笑的事情,周六我睡到了上午十一點,但夢到在公司加班,迷迷糊糊忙活了一晚上,明明是睡醒了,卻感覺只是下班了。
下午我出門散步,在路上想到王小波的《萬壽寺》。他在裡面寫:對於眼前這座灰濛濛的城市,我的看法是:我既可以生活在這裡,也可以生活在別處;可以生活在眼前這座水泥城裡,走在水泥的大道上,呼吸著塵霧;也可以生活在一座石頭城市裡,走在一條龜背似的石頭大街上,呼吸著路邊的紫丁香。
這多像我每天的生活。在南山,我上班的地方,道路寬敞、樹葉碧綠,咖啡館裡瀰漫著富足的甜蜜和芬芳。而在寶安,我居住的地方,修了挖、挖了修的馬路,騎自行車要時刻盯緊路面,以防陷入坑裡。窄巷、牆畫、石榴樹、藍紫色夜空和閃爍小星,讓人感覺夢回臺北。
《不求上進的玉子》劇照
這個冬日陰冷,日子過得像夏天一樣盛大而漫長。似乎每條道路旁都栽有古老榕樹和葉子花,榕樹枝條隨意垂著,葉子花單薄又豔麗。沒有風的夜晚,靠近熱帶的南方,在海邊,微溼的空氣,不會靜止得要悶熱流汗的季節裡,出去走走。一路靜默,慢行。這是一種妥帖且光滑的感受,像身上穿著一套量身定做的衣服,自由又有保護,裹住年輕的、脆弱卻明亮的靈魂。
我多麼珍惜生活中這極其難得的輕盈部分啊!而剩下的部分又是那麼的枯燥,像地面有巨大的摩擦力,讓人時刻感受到一種輕微並逐步加重的銳痛,難以向前行走。
我和朋友說:「反正不能回想,一回想,生活全是苦難。」
她很快回復我,「生活太苦,簡直沒有餘地。」
我一路走著,走到公園,這幾天天氣有些回暖,公園裡的杜鵑花開得很漂亮。我想,出來走走就很好啊,忘掉所有的事情,大的小得好的壞的,只去感受身邊的一切,哪怕是路邊一棵病死的樹。儘管,生活並沒有給我們留有太多這樣的時刻,更多時候,除了工作和受苦,人們別無選擇。
穿過公園,就是海邊。我想起小時候,大概六、七歲的時候吧,在珠海過暑假,媽媽帶我去看海。我們坐公交到了拱北,我看到眼前的海水灰黃渾濁,和想像中的澄澈的天藍色截然不同。我又失望又傷心,不想再看下去。媽媽說再等兩個小時就漲潮了,會有海浪一層層襲來,波濤滾滾,你會喜歡的。但我沒有繼續等下去,那時,我對大海已經失去了期待。
今天到海邊,正逢海水漲潮,海水重重地拍打在巖石上,我感受著那股生生不息的拍立;水面泛著銀光,像活潑的精靈閃耀的翅膀。這或許是一個過於粗糙和笨拙的比喻吧,可相通的那一刻我還是淚流滿面:人長大以後,發現生活並不如想像中的光鮮靚麗。生活中有太多灰黃色的、渾濁的部分,而滾滾波濤要許久才來,讓人喪失耐心,也失去期待。
但事實是,生活不止有一片海,更遠處的海面也許無比湛藍,而波瀾壯闊的瞬間永遠值得等待。對於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我們常常都是妥協的。但很多人沒有留意到,對於生活本身,我們其實異常執著——無論如何,總歸要過下去。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