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出自Dazed 10 月刊
攝影:Jinjiaji
編輯、造型:Alvin
撰文、採訪:Cristina Wang
製片:C Side
化妝:Lu Wang
髮型:T_KW@THEFUR
造型助理:Sean & 小Jie
設計:Whis
忙碌是梁龍的新常態。
採訪的前一天晚上,他在直播帶貨,從七點半播到了將近十點。過程中語速極快,金句頻出,自帶東北人特有的幽默。身旁的工作人員小聲提醒他要控制節奏,把產品介紹清楚。
這是梁龍第一次直播帶貨,團隊做好了各種翻車的準備,但事實上還好,有17.1萬人觀看,主推的限量版藝術家合作T恤也已銷售一空。
很難想像,他當天的行程是這樣安排的:早晨參加一個欄目的新歌拍攝,折騰了小半天,下午到宋莊和文學策劃開了兩個多小時的劇本會,因為他的電影《大命》入圍了創投計劃,要求先出一個十分鐘的短片。之後又轉回到望京附近,準備直播的產品、場地,剛喘口氣,就坐到了鏡頭前。
暗紅色絲質印花襯衫 Pronounce
紅色絲質襯衫、長褲、提花羊毛大衣 均為8on8
金色拼接項鍊、珍珠項鍊 均為造型師私物
這一定程度上是梁龍自主選擇的。他開玩笑說,是對自己年輕時懶惰的無情「報復」。那會兒,他可以做到一周不下樓,沒有外賣,用最低的標準維持生活。另一方面,時間的有限性讓他產生一種緊迫感,就像張楚歌詞裡唱的——他想儘量正確地浪費時間。
倒回二十年前,梁龍還在哈爾濱的一家賓館裡當保安。空閒時聽著黑豹、唐朝還有崔健,思考這群人作品裡的批判性和不服從,一門心思想要跑去北京組建支樂隊。結果,他兩次進京都沒挺過三個月,原因是有創作,但風格不夠,或者說缺乏樂隊的核心氣質。
就這樣一晃到了1999年,梁龍什麼都沒有做好,已有的也消耗殆盡。沒作品、沒愛情、沒收入,音樂理想也即將歸零,整個人從飄飄忽忽的藝術家夢想跌進了現實。好在,當人真正「腳踏實地」時,就懂得去觀察、吸收身邊的一切。
白色襯衫、針織長袖上衣 均為Givenchy
白色短褲 Xu Zhi
黑色圓頭平跟鞋 Gucci
紅白騎行墨鏡、珍珠項鍊、白色棉襪 均為造型師私物
朋友介紹他到郊區的新華村找蘇永生,兩、三周的時間,他就住在後者家裡,在炕頭喝著燒酒,吃人家爹媽燒的茄子,發現了農村生活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梁龍形容,這是他人生頓悟的時刻。蘇永生會吹笛子、嗩吶,後來嗩吶成了樂隊的主樂器,再加上耳濡目染的二人轉旋律,沒多久他便寫出了十首歌,敲定了樂隊的名字——二手玫瑰。
2000年8月,梁龍還記得很清楚,二手玫瑰在北京豪運酒吧第一次登場,演完就炸場了。大家議論他們是只伸進北京的怪手。這隻怪手很快就在搖滾圈打響了名號。
然而好景不長,到了2003年底,二手玫瑰在北京展覽館開完演唱會後,人心膨脹,再加上SARS期間喪失了一些工作機會,樂隊內部面臨解散。梁龍就開始接觸當代藝術,天天住在一幫藝術家的工作室裡,人家畫畫,他喝酒看電視。那是他最艱難的時候,看似小有名氣,能混跡一些酒吧、Live House,實際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記憶仿佛也很模糊。
後來他唱《仙兒》、唱《命運》,唱的就是這種捉弄人的命運,籠罩在每個人上空巨大的不確定性和無力感。就像東北這一代人,經歷了社會、文化各個層面上的跌宕起伏,父母下崗,大型鋼鐵廠停工,從集體經濟轉向市場經濟,衰落與振興的話語輪番上演。
今年,梁龍受邀成為綜藝節目《明日之子》的導師,以「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開場,再次演繹了這兩首歌,把二手玫瑰式的反諷、戲謔帶進了主流文化圖景。然後我們發現:時代變了,年輕人的困境沒有改變。還是像《命運》裡唱的那樣,在浪潮當中浮沉,對未來充滿迷茫。
只不過,梁龍自己不可能再用音樂去寫二十年前的故事了。按他說的,早期的歌都是用沉痛的代價換來的,好作品一定是拿命去搏的作品。但問題是,你沒有那麼多命可以搏,一張專輯可能是十次衝撞之後的結果,這種積累來得漫長且不可複製。再者說,「十次衝撞還不夠嗎?」
黑白勾線外套 Acne Studios
紫色扎染長袖上衣 Rombaut
銀色珠片高領上衣 AMI
銀色皮質長褲 Gucci
黑色尖頭皮鞋 Dunhill
黑色棉襪 造型師私物
這幾乎是所有創作者到一定階段都會面臨的問題。中年女演員可能少有主角的戲份,只演別人的婆婆、媽媽,網際網路大廠的程式設計師到了35歲會逐漸被邊緣化,而像二手玫瑰這一代的搖滾樂隊,大多已經淡出公眾的視野了。當青春只是在你眼角爬出幾條紋路,時代不再跟你稱兄道弟,個人的經驗、魅力像是蒙了灰,還能拿什麼和它對話?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裡,梁龍失語了。他在接受《第一導演》採訪時講到了自救的過程,那就是「個人理想的時代是一個段落的結束,所謂公共理想,又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黑色西裝外套 Dunhill
黑色皮質大衣、皮質長褲 均為Pronounce
黑色馬甲外套、運動鞋 均為Sankuanz
黑色墨鏡、金色耳環、金色拼接項鍊、珍珠項鍊 均為造型師私物
去年6月,二手玫瑰註冊了B站帳號,他在團隊年輕人的慫恿下,發布了第一支美妝視頻,後來的死亡芭比粉特輯讓他徹底出圈。如果說董寶石是在做入世的東北文化表達,班宇等「鐵嶺三劍客」寫出了東北一代人的暗流與失落,那麼梁龍則是將二手玫瑰在這片土地上發展起來的戲劇感、幽默,從搖滾舞臺帶進了更廣闊的生活場景。
現在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也已習慣多線程的忙碌,唯一有點壓力的是正在籌備的電影《大命》,還有就是如何在直播這件事情上打破常規,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在這個沒有英雄的時代,或許保持開放、直面一切就是搖滾本身。
D:現在不少獨立樂隊都選擇用英文創作,就是你不見著真人,根本想不到這是一支中國樂隊,好像民族的、地域的東西越來越少了,你怎麼看這種現象?
L:其實最早的中國流行音樂就是民族風,後來因為港臺和日韓的衝擊,以及歐美流行文化的進入,大家覺得好漂亮、好國際化,我們一度去接受這些風格,我覺得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你經過很長時間的欣賞、積累和自我創作的提升,就應該知道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應該做什麼。我們如何在國際舞臺展露角色,肯定不是因為你天天模仿別人唱歌。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一定是這樣的。還有出發點非常重要。英文可能在某些表達上唱起來更舒服,比如粵語很多轉彎的地方,你用國語就是不好聽,這些都能理解。作品的表達和合適肯定是第一位的。但是我覺得作為獨立音樂的創作者,應該有批判性和價值觀的輸出,無論是藝術、社會還是音樂本身層面的,你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傳遞給歌迷。說實話,我現在越來越少看到這樣有擔當、或者是氣質感的樂隊了。
D:最近Dream Pop(夢幻流行)這種音樂風格引起了一些爭議,有媒體批評它矯情、旋律重複,離開了效果器什麼都不是,但確實有很多樂隊在向這種風格靠攏。你聽過這個類型的歌嗎?
L:我做二手玫瑰之後,就基本不聽歌了。首先是說,我覺得創作者肯定是孤獨的,尤其是比較嚴肅的創造者,因為一嚴肅基本就約等於小眾了,他不會去考慮所有人的反響,只知道我在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麼樣有益、有趣或者是不同的聲音,這是一個創作者最基礎的思考。像你說Dream Pop這些都是市場化音樂,什麼時髦就做什麼。現在這種音樂浪潮起來了,就寫了這樣的歌,也用不著表達,目的可能也不在概念。但還是那句話,我們總得有一個讓大家閱讀好音樂的導向,或者說大家是不是可以探討什麼是好樂隊。
暗紅色絲質印花襯衫 Pronou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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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對,起碼讓大家先聽到,而不是說有些好音樂經過市場的篩選,根本就聽不到。
L:沒錯,你不能沒有閱讀,就告訴我閱讀不存在。我們其實缺少一種良性的音樂基礎,你說國外那幫孩子為什麼閱讀音樂就很放鬆呢?因為打小他們的父母就聽《戰車》,聽交響樂,所以他對於這種風格的多樣化有很高的接受度。所謂的另類先鋒還是電子,他都有一定的閱讀了,只是選擇更喜歡哪個而已。但他不會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叫電子音樂、搖滾樂,或者是聽完之後說我聽不了,這個特別吵,他會說金屬樂不是很習慣。沒有認知,就做判斷,甚至給結論,這是我們現在最尷尬的地方。我當然不期待說重金屬像鳳凰傳奇的歌一樣火爆,但是我們已經走到了2020年,居然還有那麼多的年輕人不懂什麼叫金屬樂,或者上來就判斷這種音樂沒有價值,真的讓人太遺憾。所以說,我希望有更多像《樂隊的夏天》、《明日之子》這樣的節目,去表達音樂風格的輸出。不管樂隊的良莠,有一個方向我是認同的,就是能讓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知道各種音樂的存在。你知道存在了,你有閱讀了,才可能去理解,然後再來聊聊你的判斷或者喜好。
D:很多時候一支樂隊火了,其實並沒有帶動音樂風格的發展,而是說它迅速變成一個符號了,五條人就是這樣。
L:是這個意思,這些綜藝節目起到了一定作用,但為什麼沒有把這個東西給它頂住,這也是我們需要思考的。比如說,我們能不能更立體地去讀一個音樂人的前世今生,他過往的經歷,以及那個時代還有哪些樂隊。可能再多做一步功課,就能出現我們想要的那種可能性,沒準千禧一代覺得七零後挺逗,還有個搖滾黃金期。這樣慢慢地去打開,肯定不是壞事。
牛仔拼接領西裝 Lanvin
棕色尼龍圍巾、短褲 均為Moncler JW Anderson
棕色皮質短靴 Givenchy
白色棉襪 造型師私物
D:剛才您提到搖滾黃金期,有樂評人會覺得,「中國搖滾樂沒有黃金年代,那個都是報紙上瞎寫的,只是盜版商的黃金年代。」你怎麼看?
L:每個人定義不同。比如說你作為一個專業人士,知道裡面的所有八卦,你就會覺得崔健並不傳奇,何勇並不偉大,張楚並不神秘。但對不起,你是樂評人,我是一個搖滾歌迷,我們的角度沒辦法一樣。我作為搖滾歌迷,我就知道九十年代初到紅磡開演唱會,中國搖滾樂達到頂峰。那個年代搖滾樂專輯和流行樂賣的數量差不多,而且真正走出國門的很多都是獨立音樂。我認為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就是中國的搖滾烏託邦時代。可能說你把故事都嚼透了,發現也沒演夠二十場公演,最大的舞臺好像就佔了五百人。但那個時候一個Live House的出現,對整個一個國家的文化意味著什麼,有多重要,是不是也可以推敲一下?很多老炮兒覺得,那個年代也沒多傳奇,可咱們聊的根本不是這事兒。就比如,竇唯在一個路口倒馬桶的故事影響了多少年輕人呢?我們對那個年代的這些故事,既不要把它娛樂化地擴大,也不是說把它一個個生活化地縮小,而是準確地記錄當時出現的那些人對後來產生了什麼影響。這樣的話我相信大家才能有興趣去閱讀,在中國的原創搖滾史上出現過什麼樣的星星點點,到最後慢慢可以燎原。沒有那個時候,今天你唱誰,你致敬誰,你懷念誰啊?
Dazed Digital
編輯:L
設計:W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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