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印象的時候,小老頭已經是花白的頭髮,他總是喜歡剃光頭,每次他剃了光頭,調皮的哥哥都會悄悄地爬到他的身後,拿起他的毛巾,搭在他的光頭上,猛地往後用力一拖,小老頭便會在我們的笑聲裡向後倒去,他也跟著我們笑。笑嗔:「這孩子。」
這個可愛的小老頭就是我的爺爺。
爺爺一輩子沒發過脾氣。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他還隨和的人。
他看不得別人受苦,總是把家裡最好的糧食和剛出鍋的饅頭堆滿討飯人的碗和口袋。他說出門在外不容易。
他一生漂泊,曾被國民黨抓過壯丁,後來自己逃了出來。也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失去了心愛的小兒子。
他一輩子吃了不少的苦,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歲月的困苦,從來都是平靜柔和。
爺爺生長在農村,但不會種地。他養過馬,放過牛,養過羊,他對小動物們像對孩子一樣疼。他伺弄它們特別地精心。小羊調皮,他怕小羊跑到別人的莊稼地裡,總是跑得氣喘籲籲也捨不得打它們一下。媽媽心疼他,說路邊的地都不怎麼結東西,讓它啃一口又能怎地,別人家放羊也是不管的。爺爺說那可不行。
爺爺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年輕的時候日子過得苦。有些人就找他做些旁門左道賺錢的買賣,爺爺一概拒絕,他的口頭語是「不沾」。一切有違於他的做人底線的事,他從來都不去碰觸。
爺爺性格好,對人熱心。年輕人都親切地叫他「五叔」,比他小的都叫他「五哥」。其實,爺爺是家裡的獨苗,在宗族中排行老五。
爺爺特別愛乾淨,他從不串門。每天就在院子裡不停地打掃,喂喂他養的小動物們。偌大的院子總是被他打掃得纖塵不染。他每天不停地幹活,卻總是收拾得乾淨利索。
爺爺不會做飯,但是他每天都把廚房裡的柴抱得滿滿的,然後再把走廊裡、院子裡的每一棵草掃得乾乾淨淨。爺爺總是說「掃地如靜心。」
爺爺沒上過學,沒事的時候會在我的本子背面練習寫他的名字,他握筆的姿勢和他握鋤頭一樣彆扭,但是他認真的樣子特別可愛。每一筆都特別地用力。每次寫完他都會露出開心的笑容,問我寫得怎麼樣,像個孩子。
爺爺有很多很多老故事,總是講不完。每一個晚上,坐在燈下,聽爺爺講故事,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夏天的夜晚,爺爺會叫著我,和他一樣拿把蒲扇坐在窗下乘涼,我聽著他的故事,看滿天的繁星。
爺爺從來不批評孩子,哪怕是孩子脾氣再壞,他也只是輕聲地嘆口氣,繼續做自己的活計。
我給爺爺剪指甲,給他凍裂的傷口上藥、包紮,幫爺爺幹活,爺爺給我講故事。爺爺特別疼我,他總是說我是所有孩子裡性格最實在,最孝順的孩子。
他有時會悄悄地給我買一個漂亮的小本子,會在放羊的時候教我辨別哪些是熟透的榛子。我學騎自行車,但是很害怕,他會在我每天去練習的時候,悄悄地跟著我,親自示範如何掌握平衡,耐心地鼓勵我。叛逆期的我跟媽媽鬧脾氣,他把我摟在懷裡,說傻孩子,你媽最疼你了。
我第一次遠行,也是第一次從爺爺的臉上看到了傷感。他幽幽地說,你這一去,爺爺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爺爺從未生過病。我只當是他的不舍。
爺爺病危的時候,我正在外地工作。爺爺房間的牆上貼著一張畫報,畫報上的女子長髮披肩。爺爺固執地不讓任何人去動它。他說那是他的寶貝孫女。
而那幾天我上班總是心神不寧,特別特別想念爺爺。上班坐不住就溜出去打電話回家,爺爺在電話裡叫著我的小名,說爺爺想你。但家人並沒有告訴我爺爺在生病。
爺爺到離開之前,都一直在看著牆上的那個畫報,他在等著我回去。但是他最終還是沒能等到。
等我懷著對爺爺的思念回歸故裡時,再見到的卻是爺爺的遺像。我和他已然是天人永隔。
可愛的小老頭,你在那邊還好嗎?你的善良總是會溫暖周圍的人,相信你走到哪裡都會幸福的。
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