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馬路天使
人們期望躲回那個被神化的童年,去找尋少年時代真實的自我,來治癒現實帶來的痛感。
你微信頭像是什麼樣的?
前陣子,微博上出現了一個叫做#年紀大不敢亂用頭像了#的話題,一位網友的回答上了熱門:「年紀大了不敢再用可愛寶寶做頭像,怕被誤以為是自己生的。」
90後賣萌路上受挫了。/廣州日報
底下更是有不少人發出了相同的感嘆:「29歲,用10歲頭像,別人以為是我親兒子」、「現在用的這個萌娃頭像已經伴隨我3年了,最近要相親,是不是應該換了」......
這些網友的調侃透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有相當一大部分人熱衷於用萌娃或者卡通小孩當頭像。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無論是初出茅廬的00後,還是已經成為職場老油條的90後;不管是仍舊單身,還是已經當了爹媽的人......在微信頭像的選擇上,經常非常默契地呈現一副又萌又蠢的「寶寶」模樣。
用網紅萌娃當頭像的人不在少數。
在社交線上化的今天,我們大多數的交流,都是通過無需面對面的社交應用完成的,微信頭像自然而然成了我們的第二張臉。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已經成年的我們,仍舊選擇用小孩子的形象來代表自己?
我的微信通訊錄裡
怎麼有那麼多「寶寶」
你仔細研究過微信裡每個人的頭像嗎?
前段時間,半夜失眠的小海打開公司的微信群,觀察起了每個人的頭像。他突然發現,公司109人的群裡,有19個人的頭像都是「寶寶」(不是自家孩子)。
百無聊賴之中,他對這些頭像做了歸類:有6個人用了自己小時候的照片,有7個人用的是網紅、明星小萌娃,另外6個人,用的是諸如史努比、哆啦A夢等卡通「小孩」。
最近幾年,史努比迎來了復古返潮。
為了驗證這件事情的普遍性,我在各個不同工作單位的群裡隨機挑選了個10人,做了一個抽樣調查。最後發現,這類擁有萌娃頭像的人,在整個通訊錄中佔1/10的比例。
也就是說,你每加了10個人,就會有1個人用著萌娃頭像!更別說還有一些頻繁換頭像的「換頭黨」,也曾在某些時候使用過萌娃頭像。
事實上,就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們對萌娃的喜愛,近乎一種本能。
奧地利動物學家康拉德·洛倫茨曾提出過「幼體滯留」的觀點,即喜歡一切有幼體特徵的東西是人的天性。幼童的可愛能天然地引發成人的憐愛,這才確保了幼童能夠受到妥善的照顧。
喜歡萌寵,也是同樣的道理。/Unsplash
當然,除了對「可愛萌娃」本能的喜愛,萌娃微信頭像,還包含著我們在網絡社交空間裡的形象建構。
和日常現實交流不同,微信社交屬於典型的缺場交流:我們無法直觀地感受對方的表情、神態、語氣,因此微信頭像就成了最重要的社交印象載體,甚至可以說是社交面具。
加拿大著名的社會學家戈夫曼在研究人們的社交行為的時候,曾經提出「擬劇論」。他認為,社會好比一個舞臺,人們的社會行為就是社會表演。
人們在互動過程中按一定的常規程序(即劇本)扮演自己的多種角色,表演中人們都試圖控制自己留給他人的印象,通過言語、姿態等表現來使他人形成自己所希望的印象(稱為「印象管理」);為了實現印象管理,人們運用一些手段(外部設施和個人的裝扮)裝點門面。
社交平臺如舞臺。/Unsplash
同理,我們的線上社交平臺,也可以理解為是一個社會大舞臺。通過萌娃的頭像,我們迅速為自己在社交平臺上找到了個人形象宣傳的最佳方式——一旦施了可愛這種魔法,無論多麼平凡的事物,都會迅速充溢著親切感。
不信你想像一下,你和另一個人的初次相識是通過加微信,如果對方的頭像是一個可愛的小孩子,那麼你的第一反應,應該不會聯想到對方是個多不好的人吧?
無處不在的「萌文化」
如果追溯人們把萌娃當頭像的習慣,那應該從2013年的韓國綜藝《超人回來了》開始。
這檔綜藝的流行,為剛興盛不久的微信輸送了大量經久不衰的表情包。表情豐富,聰明又帶點蠢萌的民國一下子成了中國網民的表情包和頭像「供應商」。人們樂此不彼地從節目中截取民國表情,當然,也有很多人直接把民國當成頭像。
民國表情包在社交平臺仍舊很受歡迎。
隨後,國內《爸爸去哪兒》播出,每一季都有幾個小孩悄然成為人們的微信頭像。 去年,隨著第5季的播出,陳小春的兒子小小春Jasper紅到透,那陣子,我的微信聯繫人列表裡,就能找到好幾個Jasper寶寶。
《爸爸去哪兒》催生了很多媽媽粉、姐姐粉。
不用說,「萌」的確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討人們喜愛的特徵之一了。
不僅如此,從社交媒體到實體空間,各種影像和標誌都加入了「可愛」這劑「調味品」。
看看這些年的服裝、箱包品牌,哪個不是紛紛和卡通萌物聯名?再看看路上的行人,他們包上,哪個不是繫著各種小人偶或者卡通人物?就算是手機殼,也總是點綴以各種卡通小人兒。
這一切無不在證明著:越來越多的人對那些可愛的東西帶有深深的愛戀。
查理·布朗也是很多人的頭像必備萌娃。/Snoopy
在中國,社會學者將其概括為「萌文化」。
二十世紀初,美國社會就曾興起過一陣兒童崇拜。 當時,人們開始反思批判高度工業化的社會,而兒童世界被視為一個純潔無暇的、與成人世界全然不同的世界,在工業社會裡就有了一層天真而令人嚮往的意味。
同時,描繪鄉村其樂融融的生活和各種可愛的人物和動物角色的迪士尼動畫,因為充滿了童趣、迎合了人們對昔日純真生活的想像而大受歡迎。
《小熊維尼和蜂蜜樹》1966年
二戰後,隨著日本經濟復甦,迪士尼動畫進入日本,其中天真純樸的內核與日本視天真為美文化傳統產生共鳴,同時也撫慰了人們戰後的破碎心靈。也由此,在日本衍生出了類似「二次元」、「萌寵動畫片」等「萌文化」。
近些年來,通過二次元文化的傳播,類似「萌文化」也不斷從日本傳到韓國以及中國。
伴隨著消費文化,我們看到微博上萌寵博主和吸貓黨日益壯大,朋友圈秀、曬、炫時的嘟嘴賣萌成為日常,而各種等萌物、萌娃頭像進入人們的日常交流系統——萌文化開始在中國發展出了自己的形態。
全民「社交返童」
從人們對萌娃頭像的熱衷出發,我們可以觀察到,其實人們對「萌」的渴望和追尋幾乎無處不在。
在近幾年,成年人們喊著要過六一,已經不再是一句自我調侃的玩笑話,而是採取了實際行動,在社交媒介中通過稱呼、儀式、服飾、吃喝、消費等一系列「立體化」方式當起兒童來。
某品牌六一兒童節的營銷。
事實上,這種成年人世界裡的「裝嫩」和「返童現象」的苗頭早年已露端倪。
近一點的是前年「小豬佩奇」大火,人們發現,把這部動畫片炒熱的,不是對口的受眾小孩子,而是二三十歲的成年人;
誰能想到這隻豬成了2018年最受歡迎的電視劇主角?
兒童節不再只是小孩子們的合法節日,成年人也跟著加入童真狂歡,佔據遊樂園,玩起小孩子遊戲;市場品牌方也瞄準時機颳起懷舊童真潮流, 扭蛋機、捉迷藏、跳格子等遊戲成了品牌營銷傳播的創意形式;
這些現象頻繁出現,並逐漸傳播成為一種青年亞文化——國內學者將之稱為「成人兒童化」。用萌娃頭像來裝點自己的社交「門面」,其實只是「成人兒童化」中的一環。
萌文化背後的「成人兒童化」現象的興起,也並不僅僅是因為人們對可愛的事物本能的喜歡那麼簡單,而是在它在某一點上擊中了現代人的情感症候。
城市發展伴隨著一代人的彷徨。/《迷失東京》
這種「成人兒童化」,經常表現為80、90後的集體懷舊情緒。
在國內最大的網絡音樂平臺中,我們經常能看到這種對童年的懷舊。
比如羅大佑《童年》這首歌的評論區,出現頻率最高的評論就是「小時候」。
有網友寫道:「小時候真好,在鄉下河裡遊泳,抓龍蝦,釣魚。吃著2毛錢的冰棒,1毛錢的辣條。那個時候不會追劇,電視放什麼我們就看什麼。沒有手機,沒有WIFI,依然過得很開心,小時候真好。」
翻翻這首歌的熱評,多是傷感的懷舊情緒。
對身處中國現代化轉型最前沿的青年們來說,過去流逝的速度越來越快,激發了他們對童年、青春等記憶中美好歲月的感懷。因此,懷念童年變成了他們應對加速變化的生活節奏的抵禦機制。
而現代社會高速運轉帶來的巨大競爭壓力,城市房價上漲帶來的家園失落感,成了壓在年輕人身上的兩座大山。年輕人徘徊在一種既想要尋求安穩的生活,又在不斷追問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狀態。
而正是現實的痛感賦予了大家懷舊的衝動:在劉旱霖《兒時》這首歌裡,還有網友評論道:「小時候總是騙爸媽自己沒錢了,現在騙他們自己還有錢。」
只有記憶才是金色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於是,我們渴望變回到童年,變成那個自由自在的小孩,來治癒現實帶來的痛感——起碼是在我們力所能及的換頭像上面。
那天晚上,失眠的小海在給大家的頭像分類完之後,還是沒有睡著,於是他點開了同事艾黎的頭像。
艾黎已經5年沒有換過頭像了,她的頭像,是電影《看上去很美》裡的小男孩方槍槍。在那張劇照裡,方槍槍插著腰,嘟著嘴巴,既惱怒又委屈地看著站在他眼前正準備懲罰他的老師。
勇士方槍槍是心裡的永遠的小孩。/《看上去很美》
艾黎覺得自己每次都能從方槍槍身上找到共鳴——即便世界再殘酷,也要嘟嘴吧假裝賣萌。但一定不能忘記要叉著腰,勇敢面對。
也許對所有人來說,用一個小孩子頭像武裝自己,不過就是裝可愛,圈個好感,但很多人沒想過的是,微信頭像裡的小孩子,也如同守護神一樣,賦予了年輕人們在社交生活中繼續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