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衢州的東坪,可以一茶兩人三餐四季。
東之坪,翠微山上數畝平地,牆頭院落門廊石階草屋,東坪原是樸素到幾近無色的。落於柿樹竹林楓葉間的尋常人家,日出而作,荷鋤而歸,日復一日,給它塗上了鮮豔亮麗的色彩。剛到初冬季節,我便開始懷念東坪的秋色。
東坪秋色,是豐收的顏色。
東坪秋色紅彤彤,紅得妖嬈而端莊,紅得大方而別致,紅得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紅到東坪的細枝末節裡。
第一款紅,活潑靈巧而不失莊重的,自然是東坪紅柿。東坪紅柿有故事。傳說明朝後期東坪人李澤娘娘,入宮後第一個中秋,望月思鄉,想念家鄉父老,遍嘗各地柿子,最合心意的,還是家鄉衢州東坪水土孕育的紅柿。綿軟甘甜、嬌小玲瓏,掛在枝頭猶如一盞盞迷你版燈籠的柿子,一朝飛到君王側。
這一飛,山間麻雀成了浴火鳳凰,小家碧玉成了大家閨秀,東坪秋色一抹紅,紅得鋪張而情深義重。
但東坪秋色裡,柿樹梢頭的紅,還不是最震撼的,待到門前屋後庭院裡的曬穀場上,方的圓的,一塊塊,一圈圈,一籮一籮,一席一席,仿佛聽懂了秋風的召喚,一夜之間傾巢出動,迎著暖暖的秋陽,敞開胸懷,也無遮蔽,也無留白,把一坪山地,渲染得紅豔豔。
這,便是東坪曬秋。
奢華了一秋的柿紅,被暖陽烘著,漸漸溫和了、消停了,收斂了它的潮溼盈潤,作別曾經的鮮豔欲滴,隨著愈行愈遠的秋色,準備著悄悄退卻到季節這個舞臺的幕後。
此時,於天高雲淡、藍白相間的背景下,俯瞰東坪,一坪盛放的紅色鋪在眼底。那一抹絢爛奪目的紅,是坎坷曲折的,歷經了舊年冬的蘊藏、春的甦醒、夏的噴薄,純淨得似乎天上遺落在人間的紅信箋,信箋有約,約在年復一年的秋收時節。
東坪柿紅,紅成了東坪秋色中的主色調,它豔冠群芳,使得東坪人家屋簷下的辣椒紅、潛伏在黃土之下的番薯紅、藤蔓間的南瓜紅,流露出一些小家子氣。但正是那些貌不驚人的紅,分得東坪秋色一杯羹,使得來往東坪、或愛深紅或淺紅的各路眉眼,各生歡喜。
如此,東坪秋色便有了高潮低谷輕重緩急。柿紅,一波又一波,塗了一遍又一遍。初,柿紅含羞帶臊、躲躲閃閃、低眉順眼於淡青之下。待到仲秋前後,秋雨滌蕩,秋風呢喃,不知和她低語怎樣的溫婉,柿紅便繃不住了,它們悄無聲息又熱熱鬧鬧地,得體而優雅,拿捏著分寸,不去搶佔白牆青瓦黃泥房的風頭,在東坪原始的形色旁,盛開綻放。重陽、寒露、霜降數著日子趕來稀釋東坪濃烈的秋色,東坪秋色就在豐收和節氣之間搖擺,它不捨得輕易退卻。
不肯退卻的,是東坪楓葉紅,它姍姍來遲,在落幕告別時以生命的決絕開始。從山腳拾級而上,允許腳步輕巧地叨擾在千年古道。
古道兩旁,香樟、銀杏、桂樹和紅楓毗鄰而居。和楓葉紅相應成趣的,是蕭蕭而下的落葉,山風一招手,黃葉輕舞飛揚,把一條沐浴著唐朝遺風的古道,裝飾成來年春天的沃土——化作春泥更護花。
深秋楓紅,東坪秋色的壓軸戲,散落於山間平地,一如夕陽晚照的絢爛,是聖潔的冬季到來的序曲。
一坪秋色自東來,始於紅,終於紅,間或有黃綠青紫的點綴,這一季走來,仿佛端一杯紅茶,閒在心中,看日落日出雲捲雲舒,聽鳥鳴澗山泉叮咚,任是時光紛紛擾擾,享內心安寧與世無爭,寂靜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