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兩歲,女孩。奶奶叫安元回家,安元對著小溪說,小溪小溪,小溪跟我回家!
周末,爸媽開車帶安元去爬山,她看著車窗外的山和小溪說,活了,活了。因為在圖書上看到的山水是不動的,死的,現在看到的是活的。
看過幾次歌劇木偶劇表演,安元回家,家裡放CD。安元問,什麼響?媽媽說,是打鼓,安元便說鼓會說話了。然後又問,什麼響?媽媽說是鋼琴,安元又說,鋼琴說話了;那交響樂是什麼呢?交響樂是他們都說話了。
你的家裡是不是也有一個安元?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一個詩歌的世界,相信月亮和星星是樹枝不小心戳的窟窿。
或者,你曾經就是安元,是那個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想像力的安元。只是,從何時起,煩擾的生活,複雜的成人世界,讓你的眼中失去了光彩,讓你的世界變得普通而尋常?
幸好,有一群人,似乎一直未曾「長大」,比如安元的奶奶、詩人駱曉戈,山東詩人王立春,長沙詩人張戰,她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那個童年的自己,保護著對這個世界的敏銳和想像力。
他們的作品匯成了即將出版的《童詩中國》第二輯,包括王宜振的《我比別人多了幾個雀斑》、王立春的《火車鑽進灰濛濛的早晨》、林煥彰的《我的貓是自由的》、張戰的《寫給人類孩子的詩》以及駱曉戈的《很黑與很白》。
撰文/本報記者趙穎慧
王立春:兒童詩就是把萬事萬物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7月19日,在「向著明亮那方,傳播詩意的中國字——《童詩中國》新書發布暨研討會」上,兒童文學作家、詩人王立春說:「兒童詩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
「比如黑夜,大家感覺到白天黑夜就是吃飯睡覺;科學家卻告訴我們,那是太陽月亮的公轉自轉造成的;詩人可能看到『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兒童詩人看到的卻是很多孩子的看法。」
所以,王立春寫《夜媽媽》:「黑夜媽媽/哄著月亮和星星入睡/月亮有時把雲被子蹬開/蹬得處處窟窿/星星有時從被窩裡往外爬/爬得滿天都是/有雨時/黑夜就拉上厚帘子/再響的雷聲/月亮星星都聽不見/再大的雨點/孩子們也淋不溼/白天到來的時候/黑夜抱著月亮和星星/一起消失」。
「我覺得兒童詩就是這樣,用兒童的眼睛看見這些東西,並他們的關照寫出來,把自然界的秘密解釋出來,用解釋密碼的鑰匙打開大自然一個一個的物質,然後讓他們說自己的秘密給孩子們聽。在《火車鑽進灰濛濛的早晨》有好多的發現都是這樣的。」
詩人駱曉戈在《很黑與很白》的序言裡,寫了兩歲孫女的故事,還原了孩子的世界:見風掃落葉,她會說,大樹哭了。常聽爺爺奶奶說「安元乖」,她對從美國回來的姑姑說,「姑姑乖」,姑姑樂得直流眼淚。
駱曉戈說:「詩歌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尤其是藏在小朋友的眼睛、耳朵、嘴巴裡,藏在小朋友的手指尖和腳趾縫裡。」
實際上,《童詩中國》都是大人在寫兒童詩。成年人如何能寫出兒童詩?王立春說:「我把孩子的目光,變成大人的目光,也把孩子的密碼變成自然界最神秘的打開。」
在《火車鑽進灰濛濛的早晨》的序言中,她這樣寫道,「所謂的兒童詩,就是把萬事萬物都恢復成本來的樣子,恢復成看起來懂事其實是沒懂事的樣子,恢復成孩子的樣子。沒有一個孩子覺得那有什麼特別,因為那原本就是他們的想法,因為那個樣子就是他們自己。」
張戰:寫兒童詩是本真表達,其實是寫給我自己的
王立春說:「把孩子的目光變成大人的目光。」而張戰說,寫兒童詩讓她發現,「內心被遮蔽的部分依然是孩子」。
張戰,她的名字和外表,形成巨大反差。這個像男孩子的名字,其擁有者是一個留著小丸子髮型、聲音溫柔的女詩人。
她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詩歌學會副會長,在寫《給人類孩子的詩》之前,她寫的都是成人詩,但她不贊成把成人詩歌和兒童詩歌決然分開,「雖然有很大的區別,但外延是交叉的。我寫兒童詩沒有任何障礙,我寫兒童詩也不是有意寫兒童詩,通過這樣的寫作,我發現內心被遮蔽的部分依然是孩子,所以我是本真的表達,其實是寫給我自己的。」
《給人類孩子的詩》序言中的一段話就很像一首詩,「植物好奇怪,越先長出來的部分越老。樹根比樹幹樹枝樹葉老,蒜苗靠近根的部分比梢頭老。可是,人是倒著長的嗎?先長出來的時光嫩綠,如童年;後長出的時光枯老,如我們的爺爺奶奶。要是人能倒著長回去該多好啊!要是河水能一會往前流一會兒往回流該多好啊!為了能讓人倒著長回去,讓河水像蕩鞦韆一樣流,我就來寫兒童詩了。寫在詩裡的童年再也不會老啦!」
她不贊成一個觀點是:「童年是人生中一個幼稚的階段,不論你有多少白頭髮,但你心靈很大一部分還在童年。這樣多好呀,只有童年的孩子才能對這個世界保持清新的眼光。你沒發現孩子特別會自愈,很多傷痕會自愈,有很多沒有差別的愛……」
比如張戰筆下的《雲與男孩》:「天上的一朵雲/愛地上的一個男孩/男孩常常一個人玩/雲悄悄陪伴他/男孩獨自在湖邊踢沙子/雲把臉藏在湖水裡/用湖水迴蕩的聲音喊他/男孩看湖水/又看天空/兩個疊在一起的笑容/太陽曬男孩/雲就變成一把傘跟著他/如果男孩是一棵小梨樹/雲就把屬於自己的每一滴雨給他/有天男孩站在樹下哭/雲想變成一條白毛巾為他擦眼淚/它飄下來/還沒來得及變成白毛巾/自己就忍不住也哭了/男孩站在樹下/突然淋了一場柔軟的雨」。
再比如張戰筆下的《講夢》:「吃早飯/姐姐講夢/弟弟弟弟/昨天我做夢/救了一隻小鳥/我踩你/你當了我的凳子/聽到窗臺有小鳥叫/嘰哦,嘰哦/救我,救我/啊,卡在窗隔裡了/快救呀,快把小鳥從窗格中掏出來/太高了,夠不著啊/踩我踩我/弟弟你好聰明/躬腰把自己變成了一張小凳子/搖搖晃晃踩著你/掏出了小鳥/小鳥軟又暖/像媽媽煮的溏心蛋/弟弟睜大眼聽/使勁把頭點/姐姐,你踩著我/我背現在還好痛/弟弟呀你真傻/我說的是夢呢/夢是假的/你怎麼會真的在我夢裡/我真的在你夢裡/你夢見的我都知道/我給你當凳子救小鳥/你踩我的背/好痛,現在還痛/弟弟急得哭/姐姐哈哈笑」。
王躍文:童詩是文學皇冠明珠中發射出來的最絢爛的光芒
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協主席王躍文也喜歡詩,對詩歌很崇拜,他開玩笑說,「尤其是女詩人更加崇拜,而且把詩人娶回家。」他的詩人夫人就是張戰。
去年暑假,張戰開始寫兒童詩,王躍文說,「我也跟她說了一下我的童年生活,也給她貢獻了靈感呢。」
「小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跟比我小兩歲的孩子一起玩。第二天,我就跟他說,『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跟你在做什麼。』他回答說,『是的,是的,我在我在!』我說,『你怎麼那麼傻呢,你怎麼在我夢裡呢?』他說,『我就在你的夢裡』。」
王躍文感嘆,「這就是真實的兒童生活,因為比我小兩歲,就會說我在你的夢裡,稍微長大兩歲的我,就不會這麼想了,你看兒童的想像力多好。」於是,在《給人類孩子的詩》一書中出現了一首詩,叫作《講夢》。
王躍文是小說家,但他認為詩歌和文學創作的關係密切相關。「詩歌簡直太神聖了,是文學皇冠上的那顆明珠,童詩應該是明珠中發射出來的最絢爛的光芒。詩歌的莊嚴性幾乎可以等同宗教,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我年輕的時候背過很多詩,小說創作可以從詩歌創作中吸取很多經驗,無論是語言的錘鍊、意境的營造、材料的剪輯、細節的安排。比如說《木蘭辭》,這首詩是寫木蘭從軍的,但是寫從軍的過程很簡短,前面大量的篇幅寫花木蘭要替父親從軍的各種心思,然後寫她奔赴疆場的各種細節,聽到黃河的聲音,聽到胡馬的聲音。但是寫漫長的從軍生涯就寫了兩句話『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然後就到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想像,接著又是大篇幅寫從部隊復員,父母見到她如何欣喜,姐姐弟弟看到她回來如何欣喜,最後恢復女兒裝的樣子。這種結構安排、材料的剪輯都值得小說家去學習。」
扒開遮蔽心靈的蒙塵,童心像一顆剛栽下的桃子一樣新鮮
張戰說:「童年是什麼?童年是一種顫慄,是以打開全部毛孔的方式擁抱世界。」
我們都有過童年,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似乎早已忘記了童年的感覺,忘記了當年看待世界的眼光。兒童詩的詩人們又是如何找到童年的目光的?
王立春說,這可能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與個人性情有關。「一個人的性情生來很天真很淳樸,對世界的看法就是像孩子一樣,沒有被蒙塵,這是自出生時候就有的,改變不了的,可能很多人不寫詩歌也是很單純很天真。當然,這樣的人很容易碰壁,在生活中長出一種盔甲來,但是內心長不出盔甲,依然是柔軟的天真的。」
「另一種人是一種藝術的堅守。比如說很多人從小是天真的,但隨著時間的增長不再天真,但是能有一種人通過讀書寫作把這種天真延續下來,這樣的人就成了藝術家。因為他們一直保持著這種好奇,對世界充滿了渴望新奇感,於是成為詩人、畫家和藝術家,比如李白,不管到多老也保持著肆意的想像力。」
在親子關係中,許多家長也存在與孩子的溝通問題,不知道怎麼跟孩子溝通。「不如把自己的盔甲卸掉,更好地跟孩子溝通。」王立春說,「讀詩是剝得最乾淨的,詩將最實質、最本質、最源頭的東西展現給大人看,許多大人讀詩之後,更加覺得清澈了,更加理解他的孩子。」
當把「成年人如何保持童心」的話題拋給張戰時,她聽到這個問題立馬回答說,「哎呀,我覺得一點也不難,童年每一個人心裡都有。法國有個哲學家加斯東·巴什拉的《夢想的詩學》這本書講到一句話:成人是童年的延續。一個人不可能把你的童年忘掉,只是忘記了,只是被現實的很多東西遮蔽了,只要把它扒開就會發現,童年在你的心裡很新鮮,就像一個剛栽下的桃子一樣的,好好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