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從昨天夜裡開始,外面下起了濛濛細雨,我們又遭遇了一個無雪的大雪,對於這樣的節氣,已不再感到意外了。陰雨的天氣裡,人坐在班車上,對空調吹出的暖氣生出些不太真實的錯覺。我並不喜歡這種將自己與節氣生硬地隔離開的樣子。而此時,車窗外煙雨迷濛,遠山難覓,近樹一閃而過,有些突兀,堤下湖水一片,灰白邈遠。眼前的色調和景致如此,看上去多少顯得有些荒涼蕭索,與冬天相近。可我還是希望有一場應景的大雪,它能覆蓋眼前的一切,是遮蓋,或是包容也好,大雪茫茫,至少是有些可堪入畫的意味。
一場茫茫的大雪,在四季的輪迴裡,仿佛是一種結束,更希望是一種開始。對於我來說,更多的意義像是一種昭示,或者說是一種提醒。很多時候,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潦草,要麼按部就班,要麼匆匆忙忙,在時節的更迭裡,始終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很少有心情停下來,看看身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川,看看四時的晴風雨雪,看看每日的光影變化。於是,時光匆匆歲月難居,時間在日復一日裡悄然流走。歲月無情,卻又有義,它總會在某一個時節默默提醒著我們,譬如這個大雪時節的煙雨,它在我眼前所鋪展開來的,更像是一個期待。立冬過了,小雪過了,及至大雪來了,我忽然就盼望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了。
以前,我特別喜歡看雪,記憶裡的冬天,總是在某一個清晨醒來時,突然發現窗外茫茫一片的白。冬天,賴在溫暖的被窩裡,被家人叫起床的最好理由,就是今天外面下大雪了。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總會睜開眼望一下窗外,如果發現窗前比平時要亮堂一些,便會不顧寒冷,毫不猶豫地爬起床,衝出門去雪地裡玩兒。
外公的家就在長江邊,從他家到爬上長江的大堤,不過五分鐘的路程。下雪天,我極喜歡這五分鐘的路程,頂風而上,獨立於江岸之上,看江水昏黃,江岸一白,自有一種豪邁之氣。那樣的一場大雪,就這樣成了我的一個審美原點,寒冷而又清晰地印在了心裡。
彼時,我常去外公家玩。剛開始的時候,即便是大雪天,外公也會陪我到江堤上,陪我在寒風中看一會兒雪。我只是朦朧地記得這些事。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在雪中看到些什麼,總是莫名地喜歡。等到稍大了一些,下雪天,我仍然喜歡去看雪,有時在山裡,有時在野外,有時也在江邊,或是湖畔,只是我再也不需要外公陪我看雪了。那些紛紛揚揚的雪啊,在風中漫捲,我是不是也在風雪中站立成了一個大雪紛飛的人了呢?
有一次,我去看外公,好像是在突然之間,我發現外公的頭髮、眉毛和胡茬全白了。我愣愣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那一天,不知道我的失態外公有沒有注意到,我小心地陪他說著話,以彌補我剛才失態的歉疚。事後,我想起一句話:一個大雪紛飛的人。我想,這句話說的正是我外公,一個在時光裡大雪紛飛的老人。
「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是木心在《雲雀叫了一整天》裡說的。讀到這句話時,我想起外公,心裡很難受,那種沒有來由的難受。我甚至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讀懂了木心這句話的意思,是否懂得外公經歷一生的某些意義。但是,在大雪時節,我仍然盼望能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盼望在大雪中,從遠處走來一位大雪紛飛的人。只是,他沒有向我走來,也沒有從我的身邊走過,他在我的眼前,從一個遠處,走向了另一個遠處。
一個大雪紛飛的人啊,他應該在遠處,一個我們可見的遠處。他如一個隱喻、一種昭示、一個提醒,如匆匆遠去的時光,如對於你我來說依舊茫然的節氣。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章銅勝
歡迎關注中國社會科學網微信公眾號 cssn_cn,獲取更多學術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