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巔峰之前

2020-12-14 中國青年報

2019年8月16日,《全職高手》大電影上映。早在預告片中,影片便大大方方地告訴粉絲:我們要做一個與原作本體內容不同的故事,這個故事,只講述葉修的少年時代。太多人氣角色,如榮耀聯盟的二十四位明星選手,包括各個戰隊的王牌成員,大多不會出現在這個故事裡,只能在電影裡一閃而過。

對於一部幾乎完全以粉絲向作為賣點的IP而言,這個選擇十分大膽。

但令人欣慰的是,主創團隊在原作粉絲與普通電影觀眾間,做了十分精妙的權衡,也因此奉獻了質量不錯的動畫電影。

「你想要什麼?」

這是多次出現在電影中的對白,也是筆者在觀看電影前最想向主創團隊提出的問題,當然,主創團隊也像電影主角葉修一樣,做出了同一個回答:

「我要贏。」

主創團隊並不迴避想要「贏」的野心,定檔後的每張海報上都坦誠亮出了「一起贏」的字樣。

電影中的葉修初次踏入職業聯盟,帶著生澀猶豫,與多年後遊刃有餘打比賽的葉修完全不同,但正是因為這樣,整個在《全職高手》原作之前發生的故事,才變得更有說服力。

電影本身也是這樣,在不少情節上還有生澀處,但卻已經表現出了即將登上榮耀巔峰的能力。

原作內外的平衡點

改編作品怎樣改才好看?

如果用這個問題去詢問粉絲,大部分粉絲都會擲地有聲地回答道:「尊重原著。」如果遇到了更激進的粉絲,回答中還會加上「越尊重越好」「最好照搬」之類的字樣。許多團隊也確實十分尊重粉絲的意願,例如《銀魂》的劇場版《銀魂:新譯紅櫻篇》,動畫電影幾乎是連載動畫的重製,在劇情完全不變的基礎上加入了人氣團隊真選組,在並無太多必要的時刻增加了人氣角色的劇情,寵愛粉絲的立場十分明顯。至真人版電影時仍然如此,2017年由小慄旬主演的《銀魂》同樣照搬了連載動畫片中的劇情,連分鏡與肢體動作都幾乎復刻動畫,粉絲因此得到極大滿足,但對普通的電影觀眾而言卻不那麼友好。

《全職高手》該怎樣改?對於原作粉絲來說也是值得討論很久的話題。從漫畫,動畫,真人版電視劇,再到如今的大電影,《全職高手》的改編作品總伴隨著爭論:視美經典製作的動畫版《全職高手第一季》,開頭就因原創內容高度類似於漫畫,主要人物葉修崩壞人設等原因招致批評,特別篇更換製作公司為彩色鉛筆,又因人物輪廓類似,節奏感過於平緩引起不滿,電視劇製作更是引起不少質疑,質疑聲伴隨了選角、定妝、播出過程,直到今天,仍然不時有爭議話題出現在微博熱搜中。

隨著原作的影響力不斷擴大,對於IP衍生作品的評價已經遠遠超出了作者蝴蝶藍的控制。電視劇剛開播時,作者蝴蝶藍還曾在微博上建議粉絲以平和的心態對待電視劇,提示粉絲或許會由此發現不少電視劇的優點,但卻被粉絲調侃「蟲爹也要吃飯」。作者蝴蝶藍對改編作品一向十分寬容,早在電視劇立項時就表明過立場:

「首先大家要清楚,小說、漫畫、動畫、影視,這都是截然不同的藝術作品。尤其從文字到影像化,形式不同,造成了表現手法和敘事結構都有很大差異。各方都有自己的優勢以及難處……所以在改編過程中,我們一直在說的一個詞,是尊重原著,而從來不是遵照。

「改編是在原著的基礎上加以理解,然後在另外一種藝術形式裡,用符合其規律的最佳方式表現出來,這個過程中是必然會有取捨和變化的……改編不是還原,改編是一次全新的創作,我所希望看到的改編是對原作的加分,是將原作做得不好的地方,文字沒能很好體現的地方,在這一次新的創作裡能夠都有所提高,但是同時,也沒把原作比較出色的地方給落下。」

所以,當提到《全職高手》的衍生電影時,作者說道:「我們不想把已經做過的故事做一遍。」

《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正是這樣一部權衡了原作與改編的作品。電影講述的是發生在原作時間線前的故事,也是在原作中已成定局的事,如何將這類所有粉絲都知道結局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又讓所有不了解劇情的電影觀眾不覺突兀,就成為電影版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電影選用了填補人設的方法。

在原作中,主角葉修一出場就已經是「榮耀教科書」,即使在極為落魄的場景中,也表現出了異於尋常的穩定性。原著中,作者其實並沒有交待過太多這種穩定性的來源,讀者也就將其模糊地理解為葉修遊戲經驗豐富,見多識廣,所以能夠面不改色地應對一切情況。

然而如果讓故事貼近現實,就會發現這種模糊是很曖昧的。在原作的細節中,讀者不難了解到,多年前的葉修並不具有現今的穩定性,他同樣有對手,並和對手互有勝負,他在第十季中所獲得的每場勝利都並不是輕而易舉的。從常規賽到總決賽的45場個人連勝的記錄太過傳奇,以至於很多讀者都會忽略葉修作為人的特性,而像書中的粉絲一樣,將他捧上神壇。電影則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十八歲,剛剛離家出走的葉修,對於自己的未來並沒有太清晰的對話,家庭的限制讓他對每一個重大的決定都充滿顧慮,他同樣會犯錯,會失誤,會在遊戲中不那麼得心應手,這樣的葉修才更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而不是多年後的「鬥神」一葉知秋。

除了對葉修的填補外,電影對人氣角色蘇沐秋、蘇沐橙的填補也十分用心。令無數原作讀者念念不忘的「傘哥」蘇沐秋終於被填補成一個有血有肉的角色,而不是僅僅躺在墳墓中的人。電影從自己的角度解釋了蘇沐秋對葉修的影響,也為蘇沐橙在原作中的行為做出了註解。

在bilibili對蝴蝶藍的採訪中,蝴蝶藍也特別提到了這個場景:

在蝴蝶藍看來,儘管目前的電子競技類作品都強調熱血、競技與體育精神等特點,可以淡化感情本身,但卻很容易忽略電子遊戲對於普通人的人生意義。它強調的是存續,是一種變化中的不變。蘇沐橙因為兄長的事故而「害怕」《榮耀》,又因《榮耀》保留著兄長對她最後一份愛而放下對《榮耀》的芥蒂,這也為正片中蘇沐橙萬分堅定站在葉修身邊頂替兄長,繼而獨當一面做出了源頭的解釋。對原作中並不討巧的陶軒,電影也做出了詮釋,這種詮釋十分符合作者蝴蝶藍在訪談中的理論:陶軒與葉修有著不同的追求,葉修追求巔峰,而陶軒追求財富,無論哪一種追求,都值得尊重。

在填補人設之外,主創團隊也十分討巧地插入了不少小細節,讓原作中的人氣角色在電影中打打醬油,既不影響故事本身的主線,也令原作粉絲在觀影時會心一笑,例如尋找第六人的名單中出現了「一槍穿雲」,比賽時觀眾席則出現了韓文清,索克薩爾與雙花都在電影中閃現了幾秒,王不留行也貢獻了鏡頭(儘管此時的操作者並不是人氣角色王傑希)。

但當我們翻開對於這部電影的評論,卻也不難發現:

原作粉絲,永遠是最難討好的。

可以預見的爭議

早在點映期,葉修的微博超話中就已經出現了建議所有葉修粉絲不看電影的話題,到8月16日電影正式上映時,葉修的微博超話更是充斥著對電影版的不滿,對官方的質疑以及將《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歸於「爛片」「雷片」的定論。

歸根結底,僅僅因為這部電影讓葉修不再那麼強大——而對於很多葉修粉絲而言,這是最大的OOC(Out Of Character,約可理解為扭曲人物性格,使人物完全脫離原型,說出原角色不可能說出的話,做出原角色不可能做的事)。

儘管葉修的迷茫符合設定:在原作中,當年離家出走只為「打遊戲」的他確實曾有過不知明天該做什麼的混沌;儘管葉修的顧慮符合設定:他的家庭環境無法支持他正大光明走上職業電競道路;儘管葉修與蘇沐秋朝夕相處的情誼符合設定:原作中蘇沐秋的確把妹妹送給自己的飯分給葉修,三個人相依為命,直到蘇沐秋因事故過身。

然而在不少粉絲看來,葉秋並非成長類男主,他從小說中出場時就已經走在最前端——這正是不少粉絲與電影創作團隊最大的分歧。電影塑造的葉修只有十八歲,是一個在遊戲中很有天賦的選手,僅僅玩了兩年《榮耀》的他還不是後來的全職教科書,他同時會有失誤,會有戰術被職業玩家看穿的時刻,會有剛當隊長不知如何處理團隊關係的時刻。從這些青澀的舉動裡,觀眾不難看出與原作的契合度。葉修是如何逐漸成長為一個值得依靠的隊長,又是如何在面對莫凡這樣的隊員時仍然抱著充足的耐心,在原作中那些看似只為豎起人設的橋段,都可以在電影中找到依據,電影的主創團隊甚至用心為作者蝴蝶藍圓了人物bug——但這一點也成為粉絲攻擊電影的重要論點,這些依據全都成為崩壞人設的證據。

許多粉絲深愛著25歲~28歲的葉修,無法容忍18歲的葉修身上有任何瑕疵,這種情緒並不令人難以理解。但如果縱容情緒,將戾氣全部宣洩於主創團隊,再為這種立場打上資本玩弄作品的烙印,未免也太過激進。

如今的微博話題下,原作粉絲與電視劇粉絲因為電影質量撕成一團,不少舊事重提,又將當初動畫版《全職高手》第一季、特別篇及電視劇《全職高手》的矛盾牽扯進來。葉修的粉絲感嘆著自己的喜愛被辜負,電視劇粉絲則建議大家回頭關注電視劇,也有不少粉絲覺得電影改編還算成功,不理解為何有這樣激烈的爭議反饋。

2019年8月17日凌晨,作者蝴蝶藍針對粉絲認為主角葉修OOC的問題做出了回應。

但在粉絲看來,作者蝴蝶藍的解釋同樣是「擋刀」「吃飯」,這條站在電影立場的微博同樣引起了粉絲不滿。蝴蝶藍一向與粉絲保持著很良好的互動關係,對比作家江南公然與書粉對立的言論,蝴蝶藍在這類事情上從來留有餘地,但如今,也不得不因為大電影,成為被粉絲指責的一員。所有作者都樂意看到自己的作品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但很明顯,《全職高手》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了蝴蝶藍本身的控制,連作者本身的理解都無法被讀者認同,可以想見,在不久的將來,個別激進的粉絲也許會調侃:

「蝴蝶藍只是個寫書的,他懂什麼《全職高手》。」

誠然,隨著技術進步與作品多樣化,粉絲對衍生作品的期待總會越來越高,全盤復刻原作的衍生作品會被質疑沒有誠意,在原作基礎上的衍生又必須面臨OOC的指責。在眾口難調的大前提下,所有細節都會被無限放大,粉絲不再願意為了不符合預期的作品買單,而相對而言較為粉絲向的動畫電影又很難越過壁壘走向大眾。

在爭議中的《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正像電影劇情中的嘉世戰隊,它承載著希望,也擁有光芒四射的時刻,但在比賽完成(電影上映)後,它還將面臨更艱難的,比賽(電影)之外的困境。

薛丁格的門檻

在有關《全職高手》衍生的諸多爭論中,也有一種觀點十分常見。持有這種觀點的人認為:當原作粉絲不遺餘力地強調原作,並以原作的一切細節作為依據,攻擊衍生作品時,其實是在為原作走向大眾樹立門檻,也是抱著原作粉絲這一身份的「矜貴」,樹立優越感。

這種觀點略顯刻薄,但也確實為《全職高手》這類IP的尷尬地位做了註解。

平心而論,《全職高手》的原作並沒有太大的門檻,即便是不玩遊戲的讀者,也能輕易理解作品的內核,原作中人物的立場與追求都十分清晰,金句頻出,故事情節清晰利落,因此才在眾多網文中毅然崛起,擁有極為龐大的粉絲群體。在當年看來,電競題材或許略顯小眾,可隨著國內電競行業的逐漸完善,電子競技也的確如原作中描述的那樣,成為被國際公認的體育競技項目,電競選手也逐漸擺脫了「不務正業」的陰影。在這種大環境影響下,《全職高手》等以電競作為主題的作品更有可能走向大眾,擴大作品影響力。

但在理論上不應擁有門檻的《全職高手》的確在推廣中遇到了障礙:

群像類的作品動畫化後,無法令動畫觀眾迅速記住所有面孔,又必須在短時間內出現大量人氣角色以保證原作粉絲不過多流失,這在無形中為非原作的觀眾樹立了門檻;

原作影響較大的作品影視化,必須在群像類中區分出需要著重刻畫的角色,但又不能過分削減人氣角色的劇情量,在如何兼顧劇情流暢度與人氣角色的出場時間上,電視劇作品同樣遇到了門檻;

至電影《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時,粉絲又認為電影作品使主角人設崩壞,過分增加了某些人氣角色的戲份,這令電影創作團隊對電影做的諸多努力幾乎被全盤否定,粉絲不買帳的衍生作品喪失了大量的受眾,這又為電影的推廣壘起了門檻,當這一門檻形成,《全職高手》走向大眾的門檻也在無形中被築成。

但在這個本來不該擁有門檻的作品中,會形成這類門檻,並不是粉絲的錯。粉絲對原作角色持有的愛意是真摯的,更因為原作角色屬於虛擬偶像,這種愛意就更為純摯。但也因原作角色屬於虛擬偶像,ta的人物設定永遠被定格在了原作中,所以容不得任何變化,但偏偏對於人物的解讀,本身就有千萬種。

《全職高手》的衍生作品會走向怎樣的道路?會攜帶著本身巨大的影響力走入公眾視野,或是會繼續在粉絲自娛自樂的遊戲裡閉合同人圈?現在定論還為時過早。無論《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能否為自身質量正名,這部動畫電影都可被當做《全職高手》走向巔峰之前的節點。

但願在節點後,《全職高手》再也不被故事之外的因素束縛,和主角團一起走向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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