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來的有些遲,像一份延遲許久卻又被催促多次的快遞,不過終於還是來了,雖然踏著姍姍來遲的步子,但春天總算還是來了。
說起春天的風景就必須講到桃花。桃紅柳綠,是春天的標配,也是春天這幅活色生香的油畫裡一定要有的東西。
1
面對同一片小桃紅,不同人眼中自有著不同的風景。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捲。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這個是林妹妹眼中的桃花,賈府的這個春天分外不寧靜,大觀園裡的過客尤二姐已經吞金自盡,七竅玲瓏心的世外仙姝面對現實的一地雞毛也不免感慨。
雖然身在有如仙境的大觀園,但世外仙姝林姑娘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以她的聰慧,早就察覺到賈府危機的關鍵所在,並向賈府「希望之星」賈寶玉同學直接發出預警:「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只可惜被賈家上下寄託了中興希望的賈二爺對此卻絲毫不以為意的表示:「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
面對此情此景,也難怪黛玉要發出一聲長嘆: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2
其實在古詩文中,桃花一直以其鮮豔明媚的外型做為歡樂喜慶的象徵。早在《詩經·桃夭》中便被定了性,「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以盛放的桃花來比喻美麗的新嫁娘。
美麗的桃花總是與美好的事物聯繫在一起。
唐代詩人周樸有詩說:「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美麗的桃花人人都愛。
唐朝詩人崔護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紅」更是將桃花與美人間兩兩相映的關係進行了蓋章認定。
才子佳人的故事人人喜歡,崔護與桃花女的故事從唐朝一直講到現在。唐代孟棨《本事詩》裡便記載有崔護與桃花女的故事。宋官本雜劇中有《崔護六么》、《崔護逍遙樂》各一本,宋話本有《崔護覓水》,諸宮調有《崔護謁漿》,元代系劇白樸有《十六曲崔護謁漿》,尚仲賢亦有《崔護謁漿》。明人金懷玉寫有《桃花記》。
著有《初刻拍案驚奇》與《二刻拍案驚奇》的明代著名文學家凌濛初也曾寫有四折雜劇《顛倒姻緣》,又名《桃花莊》,寫的也是人面桃花的故事。
明代著名戲曲家的代表作便是《桃花人面》,在當時非常有名。
戲曲高度繁榮的清代更是佳作倍出,光是寫這一段人面桃花佳話的戲劇便有曹錫黼的《桃花吟》,舒位的《人面桃花》,鄭振鐸在《清人雜劇初集》中還收入了《桃花吟》中《遘豔》、《再訪》、《哭證》和《重圓》四折。可見崔護與桃花女故事流傳範圍之廣,受歡迎程度之大。
3
以上兩種桃花的觀感都比較少女心,大叔眼中的桃花直接帶入神話色彩。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直接將桃花同與現實隔絕的理想世界聯繫在一起。從此之後,世上不光多了一個世外桃源的成語,桃花,也與仙境產生關係。
信奉佛教的王維在《桃源行》中說: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崇尚道教、熱衷尋仙的李白筆下的桃花仙氣十足: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石門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親歷過唐朝由盛至衰全過程的張旭寫到桃花時,自帶一股出世的味道: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到了積弱積貧的宋代,尤其是南宋時期,唐詩中的芳菲燦爛的桃花在宋人筆下少了幾分浪漫主色彩。正如錢鍾書先生在《宋詩選注》中所指出的那樣:宋的國勢遠沒有漢唐的強大,我們只要看陸遊的一個詩題: 「五月十一日夜且半,夢從大駕親徵,盡復漢唐故地」。宋太祖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曾把南唐吞併,而也只能在他那張臥榻上做陸遊的這場仲夏夜夢。到了南宋,那張臥榻更從八尺方床收縮而為行軍帆布床。
躺在行軍床上寫出來的詩自然會冷峻客觀一點,王安石在《移桃花示俞秀老》中直接表示:舍南舍北皆種桃,東風一吹數尺高。山前邂逅武陵客,水際彷佛秦人逃。南宋詩人謝枋得的《慶全庵桃花》寫在宋亡前夕,更具悲觀主義: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用錢鍾書先生的話說便是:宋末元初有些人的心理是:要是不能抵抗蒙古人的侵略,就希望找個桃花源去隱居,免得受異族的統治。這是又一種反映方式的例子。一首詠懷古蹟的詩雖然跟直接感慨時事的詩兩樣,但是詩裡的思想感情還會印上了作者身世的標記,恰像一首詠物詩也可以詩中有人,因而幫助讀者知人論世。
明代著名詩人、畫家唐寅,既明代文娛界著名才子唐伯虎在《桃花詩》中通篇寫盡桃花的萬種風情: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來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桃花仙人唐伯虎產供銷一條龍,賞花之餘兼職鮮花電商,算是在出世與入世間找到一種微妙平衡。
一樣桃花,在不同詩人、作者筆下,卻展現出千般模樣,萬種風情,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萊特,不同人眼中的桃花,大不相同。甚至,在同一位觀眾的眼中,因為心境不同,桃花的樣貌也是大不相同的,寫下「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的林黛玉,在收到寶玉送來的舊帕子時也曾「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
在一本關於鮮花那些事兒的著名科普書《花朵的秘密生命》中曾談到過:花並不是權力的象徵。它們的生命短暫而脆弱,不能夠象徵永恆。而且,說實在的,花跟人生現實或是人類的需求都沾不上邊。花有的只是片刻的美麗。
這段話不光適用於桃花,也適用於所有花。不錯,那些花兒們一生中最美好、絢爛的時光便是它們綻放的時刻,為了那短時的美好,花兒們要付出長時間的努力,積極吸收各種營養,努力積蓄自己的能量,換得一段時間的美麗綻放,就像我們人類用長時間的努力來換取自己一生中那幾個成功的高光時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