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的時候我依仗著母親在村小學教書的便利,經常大搖大擺地出入學校老師集體辦公的那三間大辦公室,收集老師們備課、改作業用剩下的墨水瓶。當年用過墨水牌子不是「英雄」就是「鴕鳥」,藍黑色墨水居多,三年級以上的學生才可允許使用鋼筆跟藍黑墨水,紅色墨水則是老師們的專利。
我國古代的墨水都是用糧食做的,喝下去對身體沒有什麼害處,因此教書先生常用罰喝墨水懲罰那些不好好學習的學生。根據史料記載,北齊時候朝廷曾經下旨對考試時「成績濫劣者」要罰喝墨水。所以村裡讚揚一個人才高八鬥、學識淵博用誰誰誰喝的墨水多,形容留學生就用喝過「洋墨水」,絕對的褒義詞。
墨水不能放置太久,尤其是經常敞著瓶口插著蘸水筆的墨水瓶,水分就會慢慢地蒸發掉,剩下膠狀甚至是塊狀的墨渣,看著瓶子裡黑乎乎髒兮兮的,大人們就放棄不用了,對我而言卻是可以再次加工成墨水的最好材料。
我把收集來的墨水瓶按顏色分類,黑色的、藍色的、藍黑色的,還有紅色的,然後加入適當的溫水,擰上瓶蓋握在手中用力地搖,將瓶子裡的墨渣溶化均勻,再小心翼翼的將衝好的墨水收集灌裝到一個墨水瓶子裡,一瓶瓶自製的墨水就廢物改造可以重新利用了。
那時候老師們通常用蘸水筆蘸著紅色墨水給我們改作業,打對勾或紅叉叉。說起當年老師們用過的蘸水筆,如今真的少見了。蘸水筆是一種書寫或繪畫專用的勾線筆,是用筆尖沾上墨水然後書寫或繪畫,而且可畫具有變化的線條。因為比鋼筆製造成本低,學校的老師們就選擇蘸水筆用於書寫教案、批改作業。蘸水筆在書寫過程中需要頻繁地蘸墨水,所以不是非常方便。但是蘸水筆寫出來的線條能根據力度、角度與所蘸墨水的量的不同產生靈活的粗細變化,據說日本漫畫創作的基本工具就是蘸水筆。
後來有外地的小商販到學校裡推銷自製墨水的粉片,包裝大小就像父親用過的老式刮鬍刀片,五分錢一包,顏色有紅、黃、藍、綠、黑好多種顏色,一小包墨水粉可以衝一小瓶墨水,很受大家的歡迎,我們經常衝好多種顏色的墨水,在自己喜歡的歌曲本上連寫帶畫,花花綠綠的各顯其能,仿佛從黑白空間進入了五彩繽紛的世界,彌補了當年學校裡沒有開美術課的缺憾。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喜歡用綠色的墨水粉,別人一小包墨水粉衝一小瓶,我卻衝一大瓶。記得有一次數學老師下課後把我請到辦公室,當著我母親的面告狀,說我貪玩沒有寫練習冊,母親拿著我的練習冊翻了翻,嚴肅地問我怎麼回事。我故作委屈地接過自己的練習冊,還振振有詞滿臉委屈地說老師冤枉我了,我的作業按時完成了。
母親有些生氣了,厲聲責問我寫哪裡了?我拿著練習冊走到窗臺下,借著明媚的光線一頁頁的翻著,媽,你仔細看看,每一道題我都做出來了。陽光照耀下,練習冊上的字跡隱約可見。
我正翻著練習冊炫耀,趴在窗外看熱鬧的幾個同學急促地用手拍著玻璃衝我喊:趕緊跑啊,小心屁股挨笤帚疙瘩啊!他們的鼻子臉緊貼在窗玻璃上面,全都擠壓變形了。
我抬頭一看,發現母親正掂起辦公室後面的笤帚衝著我生氣地奔走過來,我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出了大辦公室,其實我知道,母親不會真的追過來當眾揍我的,若想真的揍我,肯定是回家後的事情了。
長期使用濃度高的自製墨水容易造成鋼筆堵塞,於是我們就鍛鍊出了拆卸、清洗鋼筆的嫻熟手藝。手巧心細的娘娘腔同學則是拆卸鋼筆的專家,三下五除二的把一桿鋼筆拆卸完畢,放進盛有溫水的搪瓷茶缸裡浸泡,然後一遍遍地換水清洗乾淨。他甚至能把好幾杆不同型號的鋼筆拆卸一堆,然後再一桿杆組裝出來,且不會有任何偏差。
我喘著氣跑回教室,看到娘娘腔正在一絲不苟地幫大家清洗鋼筆,趁他不注意,我開著玩笑做著假動作偷偷地往一堆零件裡塞了一個多餘的筆舌頭,然後觀望著娘娘腔同學手忙腳亂地把幾杆鋼筆組裝完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剩下的筆舌頭髮了怵。
娘娘腔同學真的好有耐心,只見他不露聲色、一聲不吭地把組裝好的鋼筆一桿杆的擰掉鋼筆帽擺放好,埋著頭研究半天才恍然大悟,故作氣憤地捏著多餘的筆舌頭亮著嗓門喊著,這是誰幹的好事?不帶這樣玩的啊!
那個時候,學校已經放學好久,同學們差不多已經步行到家,空蕩蕩的教室裡就剩下我跟娘娘腔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