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陽陽，替我打個掩護，我先開溜了。」
同事穗子從對面格子間伸過頭來，小聲對苗陽嘀咕。
「幹嗎去呀？」
「回頭告訴你。」
穗子輕手輕腳離開了辦公室。苗陽沒多想，或許她有什麼重要事，得提前下班。反正再過半個多小時就下班了，一會兒萬一主管來找，就說她上洗手間了。
第二天中午，穗子請苗陽吃飯，聊起了昨天開溜的原因。
穗子難掩開心地說：「昨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老公訂好了燭光晚餐，我們去過二人世界了。我怕下班點堵車，就早走了一會兒。」
「都老夫老妻了，還撒狗糧呢！」
「老夫老妻也得有點浪漫啊，不然日子多沒意思。他還送我一條項鍊，你看，我都戴上了。」
穗子捧起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鍊給苗陽看，她一陣誇讚。
穗子往苗陽這邊湊了湊，說：「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倆煥發第二春了！」
穗子臉上開了花，苗陽卻聽得雲裡霧裡的。
「一個燭光晚餐，就第二春了？」
「我們喝了點酒，都有些微醺。本來要回家的，他一時興起，說要找個主題賓館。」穗子臉有些紅，卻絲毫沒有羞澀，繼續說，「他說，要共度春宵。」
「兒子不管了？」
「不是有奶奶看著嘛，我們一拍即合，乾脆夜不歸宿了。」
「你們倆真有閒情逸緻。」
「真沒想到，老公比平時厲害多了，我差點沒背過氣去。」
「可我看你今天也沒蔫兒，倒是容光煥發呢。」
苗陽嘴上打趣她，心裡早就五味雜陳了，想到自家老公，她有點黯然神傷。自己和他連做愛的激情都沒了，更別說趣味。
「那可不，這就是愛情再生長。」
穗子的話縈繞在苗陽的腦子裡，揮之不去。她想起了自己的結婚紀念日。
就在去年，她明槍暗箭地提醒老公聞濤好幾次。結果，他置若罔聞，絲毫沒有領悟到苗陽的用意。忍無可忍，苗陽乾脆挑明了，直接問他紀念日怎麼過。
對於直男癌，苗陽覺得還是得說到臉上。結果，聞濤一句話把她噎得不輕。
「以前都沒過，今年怎麼突然興起，要過這個日子？」
苗陽怒了，說：「紀念日不過，日子乾脆也別過了。」
聞濤一聽，意識到事情有點嚴重，趕緊說：「過，過，你說咋過就咋過。」
苗陽聽了，心裡堵得慌。她回翻記憶，想找找自己當初為什麼會看上聞濤，卻找尋不到那時的蛛絲馬跡。
「我要是說了，還用你幹嗎？！」苗陽的煩躁又漲高一截。
最後的結果是，紀念日那天，聞濤定了個蛋糕，自己炒了幾樣菜，又特地買了瓶紅酒。
苗陽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第一次為了結婚紀念日忙碌，不知該喜還是該愁。
「算了，不跟他計較了，能這麼做，也算是有所進步了。」
她自我安慰。
「到外面吃也就那樣，還不放心，我親自下廚，也算是誠意滿滿吧！」
聞濤頗有成就感地說著。苗陽冷眼旁觀，勉強接受了他的說辭。
那晚，聞濤纏著苗陽要親熱。就在快要進入狀態的時候，聞濤突然說：「今天要個孩子吧！」
「太突然，改天再說。」苗陽不假思索地回答。
聞濤倒也沒太在乎，低頭開始了徒勞的耕耘。
2
苗陽想著去年的這一切，苦笑著。
和穗子的結婚紀念日比，聞濤準備得就太寒磣了。唉，誰讓自己家老公就是個木頭疙瘩，不解風情。
去年那晚，完事後，兩人閒聊了幾句。
苗陽問他：「你怎麼想起買蛋糕，又不是過生日？」
「我從網上查的攻略呀，用六支蠟燭，在蛋糕上擺成心形，代表我們結婚六年。正好，燈一關，蠟燭點燃，就是燭光晚餐。」
「別說了，睡覺。」
對於聞濤說的網上攻略，苗陽莫名地厭惡。她不願再多說話，可聞濤顯然還有話要說。
「陽陽，咱們也該要個孩子了吧？」
苗陽假裝沒聽見，睡了過去。
此時，她收起了去年的不愉快回憶。
可關於生孩子這事，她一直都在想，卻下不定決心來。按理說，結婚都快七年了，孩子早該打醬油了。就拿穗子來說，兒子都五歲了。
起初那兩三年，工作不穩定，生活壓力大，她和聞濤商量，等有經濟實力了再生娃。誰知到了第三個年頭，苗陽生了場大病，身體一直很虛弱，醫生不建議懷孕。這一耽擱，又是一年。後來，身體恢復了，聞濤說，公婆催著抱孫子。苗陽便開始調養，備孕。所幸懷上了，不料一檢查，是宮外孕。
沒辦法，苗陽只能忍痛做了手術。孩子沒見著，先挨了刀。這一來，她對懷孕這件事產生了芥蒂。即便後來已經過了醫生告誡的禁孕期，可她還是不敢懷，每次都讓聞濤上保護。
漸漸地，日子過得波瀾不驚，聞濤又是個典型的直男癌，苗陽心裡有些直打鼓。
結婚這麼久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還愛不愛他。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聞濤到底還愛不愛自己。換句話說，連她自己也懷疑，會不會跟聞濤一直走下去。
如果有一天離婚了，她一點也不驚訝。
對兩人未來的不確定，讓她失去了生孩子的動力。她不想讓孩子生活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裡。
就在上個月的一個周五，她說晚上想去看電影。聞濤倒是沒拒絕，說查查影訊，看看有什麼電影。
本來苗陽是滿心期待的，結果聞濤查完之後，卻說：「晚上就兩部影片，看簡介沒啥意思，評分很低，還不如咱回家看綜藝。」
要是聞濤在當面，她鐵定又是一頓怒火。她回了個大大的鄙視的表情，順帶捎了句：「你回家看你的綜藝，我一個人看電影去。」
聞濤大概是隔空感受到她的怒意了，又說：「我陪你去，一起看才有意思。」
苗陽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個周五，她忍不住又煩躁起來。這麼多年了，自己竟然都沒能將聞濤改變過來。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後知後覺，等到她生氣了，才能意識到問題來。然而，到了下一次，又犯起了直男癌。這就好像不倒翁一樣，用手戳一戳，它才會擺一擺，可是過一會兒，就又回歸原位，一動不動了。
「我得跟他大吵一架，不然再這樣下去，真得離婚了。」苗陽心想。
這是穗子給她出的主意。用穗子的話說，經常吵架的婚姻一定是矛盾重重，但是，一次架也不吵的婚姻未必就歲月靜好。
看看穗子的生活如此浪漫又有激情，苗陽覺得自己沒法不信她的話。
「不但要吵，還要大吵，你懂嗎？」
穗子就像個情感專家一樣，給苗陽出主意。
3
苗陽擰鎖，開門，進屋後看到聞濤又歪在沙發上，磕著瓜子，看球賽。
看到這些，苗陽就想起了自己那次從外地回來，本來說好的聞濤去火車站接她。結果出了站，沒見著他的人。打電話過去，他才想起來要去接媳婦。因為看世界盃，他忘了點，氣得苗陽差點摔了電話。晚上十一點多，苗陽自己打車回去了，沒跟聞濤說。他呼哧呼哧趕到火車站，她卻沒了蹤影。
彼時，苗陽已經回到家，故意不接電話，聞濤不知道，在火車站急得團團轉。後來，她接了，換作聞濤差點摔了手機。
「你故意捉弄我啊，回去了也不說聲！」
「讓你長點記性！」
思緒收起，回到現在。
苗陽抓起遙控器，「啪」地關掉了電視。聞濤停止嗑瓜子，感受到了妻子糟糕的心情。
「咋了，被主管訓了？」
「訓你個大頭鬼。整天看這破球賽，跟球賽過去吧！」
聞濤顯然有點雲裡霧裡。他在想，自己也沒有整天看呀，天天面對著電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碼，煩都煩死了，偶爾看個球賽解解悶，怎麼也有錯了？
「看你說的，我不還得跟你過嘛！」
「再這樣下去，咱倆沒法過了！」
這樣的話，苗陽不是沒說過，所以聞濤就當是氣話。他這人有一點好，就是無論苗陽怎麼發脾氣，他都能受著，很少硬抗硬，很少針尖對麥芒。這也是苗陽為啥經常生氣，兩人卻很少能吵起來的原因。
往往是苗陽憋了一肚子火，剛撒出來一半，就被聞濤海綿一樣的脾氣給吸收了。剩下的一半火，也就跟著洩了，撒不出來。
但是，這一次，苗陽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吵一架，再這麼悶聲不響地過下去，真要走到離婚那一步了。
至少，聞濤有個好脾氣。現在的婚姻狀態，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無論如何，苗陽還是想改變現狀。
「聞濤，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他愣了一下，說：「愛，愛呀！」
苗陽嘴角揚了下，說：「你說愛的口氣，就像咱倆逛街時，我試衣服，無論什麼樣的衣服，問你好看不，你就一句話，好看！」
「那你要我怎麼說？」
「如實說，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不愛就是不愛！」
「你有點不講理，我確實愛你，幹嗎要說不愛？」
「愛嗎？可是，我怎麼感覺不到一點愛，我就像空氣一樣。」
「你想咋樣你就說，我來做。」
「夠了，你每次都這樣，怎麼做還用我來教嗎？都七年了，如果能教會，早就會了。」
聞濤有點頹敗的樣子，他問：「你實話說吧，是不是愛上別人了？」
苗陽聽了，杏目圓睜，「你別血口噴人，我要是有人了，早就離開了，幹嗎忍這麼多年。」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忍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忍不了了是吧？」
「是，就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聞濤笑了一聲，說：「終於說實話了。」
苗陽沒想到越吵方向越偏，可她顧不了那麼多。
「你想聽實話是吧，那我就告訴你。你爸媽想抱孫子，你想要孩子，可我不敢生，我怕我們會離婚，孩子跟著會單親！」
「你這就是自私！」
「你先反思反思自己，再來教訓我！」
「你怎麼變得不可理喻了？」
苗陽聽了，徹底怒了，她抄起桌子上盛著瓜子皮的果盤，「咣當」一聲，摔了下去。頓時，地磚上碎了一地玻璃，撒了一地瓜子皮。
「你發什麼神經，瘋了嗎？」聞濤吼道。
「我就是瘋了，被你逼瘋了！」
「我逼你了嗎？我要是逼你，會結婚這麼久沒孩子？我要是逼你，會被爸媽催，被別人背後說閒話？」
「這麼說，你還委屈了？我倒寧願你逼一逼，也強過一副雷打不動的蔫巴樣！這樣的日子，沒意思，沒激情，我過夠了！」
聞濤起來，就像是要和苗陽對罵一樣站好位。
「你去，去找能給你激情的人過去，老子伺候不了你！」
聞濤在她面前從未爆過粗口，這還是第一次。她依舊生著氣，可是聽到他說出「老子」二字，竟然有種痛快的感覺。
然而，她嘴上還是不服軟。
「這可是你說的，我明天就去找。咱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滾，我才不稀罕！」
那一晚，他們分處兩室，誰也不搭理誰。
4
冷戰持續了三天，終究還是聞濤主動低頭了，他來到苗陽所在的臥室。
「陽陽，我們靜下心來談談吧。」
苗陽依舊不理會他。
「這兩天，我認真想了想，自己的問題確實很大。但是，解決也是需要時間的，你說對吧？」
「先別說解決，你先說你的問題是什麼？」
「我覺得，我就是太習慣你了，就像習慣我自己一樣，所以就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為自己很珍視你，但事實是我並沒有表達出來。」
苗陽顯然對他的回答並不十分滿意。
「行了，別說了，明天你跟我去個地方。」
「哪裡？」
「診所。」
「幹嗎要去診所，又沒病？」
「是個婚姻診斷室。」
「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咱們的問題，還不至於去尋醫吧！」
「我已經沒有法子可以拯救你了，只能求助醫生了。都已經七年了，我的耐心都快耗光了，再也耗不起了。成與不成，就這一次了。」
「去那裡有用嗎？我這是性格問題，又不是心理問題。」
「死馬當成活馬醫唄！」
聞濤拉著苦瓜臉，接受了苗陽的命令。
她所說的婚姻診斷室，是同事小辛推薦的。這幾天冷戰期間，苗陽說起自己和聞濤大吵一架的事，連穗子都拍手叫好。
一旁的小辛聽了，插嘴進來。她這人是個八卦精，豈能錯過這種事。
「陽陽，我給你推薦個地方，去諮詢諮詢，絕對管用。」
苗陽疑惑不解，問：「還有地方可以治直男癌？」
小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那個醫生可厲害了，是美國某某大學的博士，專攻婚姻家庭關係，還有很高科技的治療手段和設備呢。」
苗陽本來對此並不十分感冒，在她看來，聞濤就是不解風情，要說病，倒也談不上吧。
苗陽覺得聞濤口中所謂的需要時間，不過是又一次的三分鐘改變而已。兩人三句話沒說完，眼看又有些要槓上的架勢。這時，她想到了小辛的建議，真生出了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便扯出了去診室的事。
5
醫生顯得很年輕，高鼻梁上託著一副黑框眼鏡。眼鏡後面，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對面的夫妻倆。
「婚姻出現問題，往往都不是一個人的原因，只不過誰多誰少而已。就你倆而言，聞先生的原因是主要的，但苗女士也不是毫無干係。」
這是聽完苗陽和聞濤簡單的描述之後，高醫生做出的總結。
兩人都沒有說話。
高醫生又說：「為了進一步診斷，我得做個測試，你們倆分別來。」他對苗陽說：「你去外面等一會，我先給聞先生測試。」
苗陽走出辦公室，在走廊裡踱了幾圈。走廊的牆上掛著高醫生的簡歷和榮譽，確實是美國某某大學的博士。她的視線落在了一行加粗黑體字上——首創VR情境意象療法。她好奇地看著黑體字下面的介紹，剛看了幾行，還沒明白意思，就聽見門響了，聞濤走了出來。
「讓你進去呢。」
聞濤表情沒有什麼異樣。
高醫生將苗陽帶進一個玻璃門小屋裡，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臺帶有屏幕的機器。苗陽感覺裡面的設備有些類似遊戲機，唯一的區別是沒有手柄和鍵盤。
「這是一臺微型模擬機，可以將你腦中所想的情境以畫面展示出來。」
苗陽想到了剛才在走廊裡看到的關於VR情境意象療法的介紹，大概就是這個設備吧。
「來，戴上這個測試器。」
高醫生手裡捧著一頂冠狀設備，是用金屬材料經緯交錯製成的，帶著許多觸角。
高醫生將測試器戴在她頭上，扣上拉環，又將四周的觸角有規律地按貼在頭腦各個部位。他撥開苗陽的頭髮，將觸角直接貼在頭皮上，苗陽感覺像是幾十隻手指肚在戳著頭皮一樣，有些微的癢。
「待會兒你會聽到幾個問題，不用開口回答，只需要在腦子裡想，你會怎麼做，就OK了。明白？」
苗陽點了點頭，心想，還有這樣的測試。
緊接著，第一個問題就來了。這個問題太出乎意料了，她竟不知如何回答。（本文來自《七年有癢》系列之《重塑》，作者：那個祥子。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