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長風大野,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有4篇文章選入中小學語文課本。有幾十篇文章選入中小學生輔助讀本。有幾十多篇文章被選作高考中考試題或模擬試題。著有《草木童心》《獨自遠行》《老爸,我想把這個世界整明白》《時光的盛宴》《塗滿陽光的村事》《末日解剖》等16部書。)
(旁補:這篇文章有些美媽可能看不懂,可否麻煩美媽們都推送給帥爸看一下?謝謝。孩子們也可抽空讀一讀,對他們邏輯辯證能力的培養不無裨益。)(又及:這篇文章因為某種原因,沒有選入《老爸,我想把這個世界整明白》)子:老爸,一人參軍,全家光榮。對吧?可昨天我又在一本書中讀到一句諺語: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那是怎麼回事啊?你不知道,最近我們同學,好些人表示以後要去當兵呢。要不,今天你給我說說這事?
父:好吧。今天我就陪你聊聊這事。說這事之前,我先給你解釋一個詞:語境。什麼叫語境,你知道不?
子:語境?不是電遊裡一種修為境界吧?應該不是。語境就是語言環境?
父:嗯,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語言環境。那什麼是語言環境呢?就是說,我們的某句話,是在一個什麼樣的背景下說出來的。那個背景,就是語境。如果說某句話是一條魚,那麼相應的語境就是讓魚存活的水。離開了相應的語境,這句話很多時候就不成立了。
子:我有點不明白,你舉個例子來說吧?
父:比如說,你與你媽這會兒正吵得不可開交,你情緒特別激憤。這可以看作是一個語境,在這個語境下,你脫口說:老媽,我恨你!那麼,你究竟有多恨你媽,我們只能就當時當境而言。脫離了那個語境,這句話的意義就不大了。我們不能說:哎,謝笑籬那傢伙,跟他媽的關係真是糟透了,他曾衝他媽惡狠狠地叫道:「我恨你!」事實上,你與你媽的關係並不壞,對不?
用人單位也不能光憑這一句話,就說,我們不要聘他,謝笑籬是一個很不孝順的人,居然衝著他媽嚷:「我恨你!」與自己的媽媽都搞不好關係,你能期望他與同事搞好關係?而事實上,你也不是一個不孝順的人,對不?
子:哇!還會這樣啊?我突然明白另一個詞的真正含義了。斷章取義。
父:沒錯。既然你明白了斷章取義,也就明白了語境。因為語境的不同,看起來觀點相反的話,也許表達的是相同的意思。也因為語境的不同,同一句話,表達的卻是不同的意思。
子:嗯?
父:比如前陣子網上流行一個段子,用幾句相同的話,讓老外來考中文六級,結果老外完全懵了。一句是:夏天能穿多少就穿多少。冬天能穿多少就穿多少。一句是:剩女的原因,以前是誰也看不上,現在是誰也看不上。老外懵了,但給我們一個語境,我們立刻就明白了。
比如說,我現在在三亞,你要去看我,打電話問我穿什麼衣服好。我就說:「好熱啊,我不管你穿什麼衣服,但你能穿多少,就穿多少。」你馬上就明白了,會說:「那我只穿個小褲衩去,好不?」我會說:「只要你好意思,光著身子來都行。」
可如果我是在冰天雪地的北極,你要去看我,打電話問我穿什麼衣服好。我就說:「好冷啊,我不管你穿什麼衣服,但你能穿多少,就穿多少。」你馬上就明白了,會說:「那我把家裡的衣服全穿上,好吧?」我會說:「只要你能穿上,穿成一個碩大無比的圓球來都行。」
子:呵呵,語境這東西還真是怪啊。那麼剩女的原因,以前是扳俏,是她看不上任何人;現在老了,是任何人都看不上她了。
父:對啊。你說老外會懵不?完全是同一句話,但意思卻恰恰相反。但其實這考的側重點還是漢字的不同表意。比如說「多少」。可以用「多」字來修飾這個「少」字。就是很少很少的意思。也可以把「多少」看成是一個偏重詞,重在多字上。但也有無歧義的句子,在不同的語境下,含義也恰恰相反。
比如,你與他有世仇,你對別人說,「我們是冤家。」而你也可以向別人這麼說自己的妻子,「我們是冤家。」無需解釋,大家都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同樣,「我恨你。」這三個字,在不同的語境下,意思也很是不同。因為學業問題,你與你媽爭吵,說:「我恨你」。因為殺父之仇,王二對張三說:「我恨你。」因為不肯在閨房為妻子畫眉,妻子對丈夫說:「我恨你。」三種語境中的「我恨你」,完全是三種不同的意思。
02、
老爸,你不喜歡當兵的?
子:好了好了,我完全明白了。我們還是來說說當兵的事吧?
父:看你急得,做學問嘛,就得做深一點,做明白一點。要不然,換個語境又不明白了。一人參軍,全家光榮。這是各國政府鼓勵青年人要報效國家的宣傳用語。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則是一句諺語。應該是過去的什麼時代,一個族長站在全族的利益上來說的;或者是一個家長對青年晚輩說的。兩句話,是在不同的語境下說的,所以不能把它們看作是互為矛盾的,說不定它們還是相輔相成的呢。
子:我只問你,我們同學去當兵,好不好?
父:就看個人的氣質和志向了。有的人就適合當兵。但是你嘛,適合讀大學,不適合當兵。
子:呵呵,你這算是剝奪我讓全家人光榮的權力?
父:你若讀大學,可能全家人更光榮。
子:那麼你適合當兵不?
父:我也不適合。所以我年輕時也沒去。即便適合,我也不會去。
子:是因為好男不當兵?老爸,我感覺嘛,你似乎對當兵不感冒?
父:也沒有啦。其實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以至於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子:說說看?
父:我們先從軍隊的誕生開始說起吧。原始社會的時候,全民皆兵,一旦有外敵入侵,能夠拿起武器的人,都要上。後來財富有了多餘,分工細化,產生了士兵,除了打仗,順便也維持部落內部的秩序,保護首領的財產,維護首領的權力。
子:後一部分職責不是衙役和警察的事麼?
父:開始分工並沒有這麼細,都是士兵的事。後來分工雖然細了,可只要形勢需要,軍人也可以立刻變成衙役或警察,衙役或警察也可以立刻變為軍人。用馬克思的話說,他們都是國家的暴力工具。
子:倒也是。是不是因為軍人有維護首領權力的職責,你就對軍人的態度比較曖昧?
父:也不是。蛇無頭不行。沒有領頭人,人群就是烏合之眾,我早就看明白了。所以老爸肯定不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既然需要「帶頭大哥」,就必須給帶頭大哥權力,而軍隊則是權力的組成部分。沒有軍隊,權力就無法執行,社會秩序就無法維護,規章制度就無法推行。說得重一點,文明成果就無法保護。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以殺戮為目的的軍隊,它居然也是文明的成果之一。我們以前說文明複雜,軍隊正體現了文明的複雜性。
為什麼會這樣呢?還得先看文明的本質。文明是什麼?文明是人類集體利益最大化的工具。人類既然想集體利益最大化,那麼最先應該避免的就是內耗,對不對?不能一會兒你殺我,隔一會兒我又殺你,這樣殺來殺去,內耗太大,就很難與別的物種抗衡,我們不但打不贏豺狼虎豹,連猩猩猴子都可能打不過。所以文明起源的動力之一,就是為了在人群中避免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有了帶頭大哥,帶頭大哥手上有了軍隊,內耗問題在同一部落基本上就可以解決。可是不同的部落,卻很難解決。由於信仰、文化、風俗、習性的不同,原始人往往不把別的部落當作同類看待,都希望殺之而後快。因為貪婪、愚昧、宿仇、誤會、激憤,不同部落、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互相殺來殺去,殺了幾千年,幾萬年。這顯然不符合人類集體利益最大化。
試想,如果人類文明的發展方向,一開始就把用來防範和掠奪的力量,變成友好溝通和互惠互利的力量,那麼,整個人類的氣象和面貌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但由於人類視野、境界和理性思維的局限性,所以,軍隊至今仍然存在,並且軍備競爭愈演愈烈。在不能達到人類利益最大化的要求時,軍隊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維護本民族和國家利益最大化吧。
子:可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與全人類的利益,有時應該是不同的呀。
父:不是有時,而是經常不同。
子:如果不跟人類集體利益保持一致,那麼軍隊究竟是文明的,還是反文明的啊?
父:我也說不好。但軍隊至少能保證國家和民族的文明得以順利發展。而國家和民族的文明正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假如把一個國家看作是一個人,國與國之間的關係,看作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那麼聯合國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不稱職的落部主。全世界還處在原始社會階段。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還在這個世界大行其道。每一個由軍隊武裝的國家,就像自以為是的野蠻人,如果能一口吃掉對方而自己不會受大的損傷,那麼一定會毫不猶豫。
子:這讓我想到了一個比喻。萬家燈火。如果說燈火象徵著溫暖和自由,也只是在家的裡面,而在家外面,則是黑暗與寒冷。國與國之間大抵也如此吧。
父:沒錯。軍隊越強大,各國的首領就會越傲慢,國家和民族的融合就越不可能。這時,你發展你的文明,我發展我的文明,各國的文明不能互相滲透,互相促進,自然就會影響整個文明發展的步伐。所以戰爭反倒成了促進文明發展的藥引。
比如蒙古人,他們靠戰爭滅掉了南宋和金國,還一路打到了歐洲。他們本來是一個非常落後的民族,惟一的優點是英勇善戰。現在將別的國家滅掉了,這些民族留下的優秀文明成果,他們自然而然就繼承了,然後彼此交融,互相印證,新的文明就產生了。所以有歷史學家說,戰爭是文明的催生婆。
子:嗯,有道理。可畢竟只是催生婆,而不是母體,也不是子宮。沒有這個催生婆,新的文明一樣會誕生的。而且,這個催生婆漫天要價,新文明的誕生,讓母體幾致死亡。哪一場大規模的戰爭過後,不是白骨千裡,民生凋弊啊?
父:是啊。太慘痛了!多虧了科技的發展,特別是信息技術的發展,使得空間一下子打破了,不管哪個角落發生的事情,一天之內就可以傳遍全球。民族與民族之間再沒有過去那麼神秘了。老百姓出國旅遊觀光,跟過去十裡八鄉走親戚差不多,加上跨國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的文明,也可以透過堡壘森嚴的政治和軍事,互相傳遞和交融,正因為這樣,現代文明才會呈加速度發展。
子:這麼說來,在現代社會,軍隊越來越呈現出它反動的一面來了?
父:沒錯。當初建立軍隊,與其說是對抗強敵,不如說是給熟悉的世界和陌生的世界劃條界線。因為陌生,所以害怕,總擔心有什麼會發生。就像《權力遊戲》中建立的北方冰雪長城一樣,對付的是難以捉摸的野人和異鬼。但現在國與國之間那條陌生的界線沒有了。
老百姓發現,別國的人們不管風俗習慣與自己存在多大的差異,但基本價值觀是一樣的。那就是都希望過和平安定的日子,既不受人盤剝,也不去盤剝他人。如果不是要求籤證,國與國那條界線,在老百姓眼裡根本就不存在。
特別是對於邊界的老百姓來說,就更加不當一回事了。以前的邊界線意味著分裂與對抗,意味著老死不相往來,意味著時刻警惕著。現在很多國與國之間的邊界線上,紛紛冒出很多集市來了,兩國邊境上老百姓的熟悉程度,甚至超過了與自己國內人。你說說看,這時還要軍隊幹什麼呢?
03、
現代軍隊是防狼,還是爭利?
子:那麼現代軍隊的主要職責是什麼?
父:既然絕大多數老百姓主張和平交往,那麼軍隊就是提防別國政府和野心家了。但這是不是政府和野心家保留軍隊的藉口呢?這也很難說。軍隊現在的目的,倒像是野心家在搞圈地運動。柏林圍牆的出現,就是很好的例證。
一座城市,突然從中間築起一道高牆,兩邊警衛森嚴,幾十年不相往來。這肯定不是老百姓需要的,而是政治的需要,野心家的需要,利益劃分的需要。如果說,以前軍隊最主要的是保護國家內部人們生命財產安全,保護民族的文明成果。
那麼,現在軍隊最主要的則是保證統治集團對本區域利益的佔有。就像搞個羊圈一樣,以前是為了防狼。現在狼沒有了,再搞羊圈,就是為了劃分利益區域,這個圈裡的羊是我的,你莫想插足。你若插足,我就武裝羊群去與你戰鬥。
子:嗯,我明白了,歷史越向前發展,軍隊防狼的作用越少,爭利的意圖越明顯。春秋戰國時期,也許防狼的作用要大些,到秦統一六國後,各國老百姓都混得差不多熟了,這之後如果沒有外族入侵,那麼漢族內部分分合合的爭鬥,爭利的成分就遠遠大於防狼。
父:沒錯沒錯。蒙古族和滿族入侵中原,防狼大於爭利。而其他朝代的更迭,則是爭利大於防狼。
子:這麼說來,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更適合用於防狼時代的宣傳語。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則是爭利時代的諺語。可為什麼反而倒過來了呢?
父:呵呵,我剛才已經說過,一人當兵,全家光榮,可以成為任何時期各國政府的宣傳口號。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則是看透了世相的族長或家長留下的處世緘言。
為什麼這麼說?一是在古代,老百姓的家國意識並不強,在他們眼裡,天下是皇帝和皇族的。當兵只是給皇帝打工。老百姓自己做不了皇帝,那麼皇帝誰做都一樣,反正他們都是種田交稅。那麼自家的兒郎與其去當兵,還不如好好為家族服務,好好經營本家族的經濟營生,哪怕當個家丁,也比給皇帝打工強。
其二,諺語說:當兵吃糧。這道出了古代從軍的本質。以國家為己任的從軍者,少之又少,最多是背過四書五經的幾個讀書人。一般的從軍者,就是為了吃頓飽飯。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所有不勞而獲的壞事,他都幹不成。他需要依靠集體的力量,才能實現自己的欲望。
所以在古代,很多當兵的,要麼不喜稼穡,四體不勤;要麼道德敗壞,遊手好閒;要麼是饑民流民,要麼是莽夫二流子。在古代,兵士幾乎就是土匪的代名詞,大軍過處,姦淫搶虜,無惡不作。很難有嶽家軍和戚家軍這樣的存在。老百姓對於軍隊已形成了本能反應,不是躲在高牆裡不出來,就是逃到深山老林裡避風頭。正因為這樣,族長和家長們不希望自己的兒孫們去當兵。
子:還好現代軍隊有了改觀,要不然真可怕呀。
父:現代軍隊的改觀,不是因為人性的進步。而是因為制度的進步。準確地說,是稅收制度的完善。在以前,老百姓的稅賦也挺重的。可稅賦能流入皇室的,十成能佔三四成就不錯了,大部分稅賦還沒入庫,就被官僚集團給層層盤剝了。所以,才有「富可敵國」的成語出現。而皇室總是入不敷出,因為全國官僚機構的運轉都等著皇室的賦收來開銷。
現在不同了,政府吸取民間財富的能力已經相當強了。不管老百姓有多窮,但幾乎所有的政府都是富裕的。政府富裕了,它首先要保證軍隊的富裕,所以現在當兵也不失為一條人生坦途。
就拿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那時我們千辛萬苦,憑著自己的智力和毅力,殺出一條血路,上了大學。而那些讀書不太認真,智力稍微欠缺的人,有的走上了從軍之道。二十年過後,那撥從軍的,普遍都比那撥上大學的混得好。
我現在五千元一個月,每天都要上班。而我一個從軍的同學,級別也不算高,退伍之後什麼事都可以不幹,除了補一大筆安家費外,一個月還能拿到七八千元。軍隊被這麼養起來了,他們自然不會再像古代那樣胡作非為了。
子:也好。用高稅賦來培養一支文明的威武之師。
04、
文明與威武的相悖性
父:可是,文明與威武,在這個語境下,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軍隊的本質,要求士兵成為野蠻、嗜血的殺人機器。因為用他們的時候,正是文明崩潰,叢林法則盛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代。這時你若與人家講文明,人家野蠻的彎刀早抹了你的脖子。在野蠻面前,文明有時無可奈何,要不然,蒙古族和滿族也不可能會先後入主中原,那時宋朝和明朝當時的文明程度要遠遠高於當初蒙古族和滿族。
好在冷兵器時代結束後,這種情況再不會出現了,現在任憑你盤馬彎弓的技術如何好,在飛機大炮面前,一點屁用都沒有。就是說,伊拉克的薩達姆就算能把他們國家所有的青年人都訓練成身手捷敏、功武超強的令狐衝,都不及美國人的一發飛彈。
子:一個人,從一出生,就受文明薰陶,非禮勿視勿聽勿行,一直持續到十七八歲。可到了軍營,卻要剔除他們身上的文明性,讓他們變成嗜血成性的殺人機器,只怕也不容易。看來當兵的好處,大家都看到了,但當兵的不好,大家沒進去之前,不一定能深刻體會。正所謂只見和尚吃肉,不見和尚燒戒。
父:呵呵。如何將一個三觀已定型的文明青年訓練成一個一切行動聽指揮的殺人機器,有兩部電影拍得不錯。一部是庫布裡克的《全金屬外殼》,一部是薩姆·門德斯的《鍋蓋頭》,為了儘快剔除新兵身上的文明性,教官們可謂花樣玩盡,完全不把新兵當人看待,只當他們是一隻只沒有情感的獸類。動輒就打,動輒就罵,教官要做的,就是將他們體內被文明馴服的獸性重新激發出來。讓他們在紛爭面前,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武力和槍炮,而不是付諸道德和法律等解決手段。
子:怎麼好多國家這方面的影視劇卻挺陽光的?挺積極的?也挺正面的?不是嗎?比如說美國。
父:嗯,是的。美國也常把軍事題材的影視拍成了勵志片和偶像劇。這其實也是一種宣傳手段。如果你告訴大家,軍營就是魔鬼訓練營,那青年報名參軍的積極性一定會大打折扣,但如果你說,軍營是打造鋼鐵意志的地方,就會讓人悠然神往。兩種說法都對,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而已。
站在國家層面,以本民族的價值觀來看,軍人是值得敬佩的一個群體。他們的理想是報效祖國(不管現實是否是統治階層謀利的工具),他們的信念是抗擊侵略(不管現實是否在侵略別人),他們的目標是奮發圖強,「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管在鄰國眼裡,這個將軍是不是殺人狂魔。)他們的手段是超極限的砥礪,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強(不管在訓練的過程中人性是否悄然異化。)
子:這麼說來,我們是上當受騙了?
父:你又不是軍人。
子:這個我們,是指我們青年嘛,我也是一個青年。
父:應該說,任何一種宣傳手段,都含有欺騙的成分。可這種有限度的欺騙,也是文明的內容之一。算是善意的包裝吧。在最初,軍人是民族文明的保護者,但到現在,軍人顯然成了文明融合的絆腳石,大家都看得清這一點。但統治集團短時間內是不會放棄的。如果世界各國都不放棄,那我們國家也就沒有解散軍隊的理由。要不然,日本鬼子來了胡攪一陣,美國鬼子又來胡攪一陣,我們的國家馬上會四分五裂。這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是沒有好處的。
子:哎,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父:呵呵,軍隊軍隊,聚之浪費,散之害怕。
子:那麼,世界上現在有沒有不要軍隊的國家?
父:有呢。並且還不少。你看你看,我百度了一下,說是歐洲的安道爾、梵蒂岡、聖馬利諾、列支敦斯登、摩納哥、非洲的模里西斯、甘比亞,拉美的巴拿馬、哥斯大黎加、巴哈馬聯邦、聖露西亞、安地卡及巴布達、聖文森及格瑞那丁,大洋洲的諾魯、西薩摩亞、吉里巴斯、吐瓦魯、索羅門群島。
子:他們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父:也不是。原因是這些國家都是很小的國家,人口也很少。好像所有這些國家加起來,也不到一千萬人口。平均下來,每個國家也就是二三十萬人口。就算全民皆兵,打起仗來,也不夠人家塞牙縫,所以乾脆不要軍隊。這樣一來,那些大國反倒不好意思欺負他們了。你說大象去輾死一隻螞蟻有什麼意思?輾死一隻螞蟻能得多少好處?輾死一隻螞蟻,國際輿論又將如何?所以,就由著螞蟻去了。
子:哈,這是因小得福呀。一個國家,不要養軍隊,那可以節約多大的一批費用啊。這些國家的人們一定幸福死了。
父:應該是吧。至少我知道梵蒂岡的小日子,那是過得相當幸福,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子:我覺得聯合國應該出臺一項這樣的規定:哪個國家自動放棄軍隊,它就受聯合國的保護,無論誰去入侵,五大常任理事國就帶著全球人們群起而攻之,這樣一來,軍隊會不會慢慢消失?
父:呵,這個想法確實好。但誰又敢這麼做呢?五大常任理事國也並不是公平正義的化身。他們本身就矛盾重重。
子:嗯,可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總要一步一步試著去做吧。
父:兒子,志存高遠,如果有一天你到了聯合國,就給它們的規章制度上添上這麼一條。我是贊同的。
子:你在取笑我?
父:沒有啊。你這個年紀,必須立志要高,才有望收穫豐富燦爛的人生。
05、
社會的本我,自我,超我
子:嗯。我可沒有那麼大的志向。對了,你剛才說,欺騙也是文明的內容之一。這話我不太明白,可否解釋一下?
父:這就說來話長了。有時間你去看一下我的一篇影評《楚門的世界:群居生活的幾個關鍵詞》,那裡面有比較詳細的解釋。
子:你那些文章,我還看不太懂。你就在這裡解釋一下嘛。
父: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論,你聽說過吧?
子:聽說過,但也不太記得他是說什麼了。
父:大抵是指人的三種狀態。本我,多指人的潛意識狀態。就是對外部世界的第一反應。自我,多指人在現實世界的真實狀態。超我,多指人被社會道德塑造的理想狀態,類似於道德模範什麼的。
子:老爸,我有點暈呢。你舉個例子吧。
父:好的,我就以一個美女舉個例吧。這個例子可能俗氣了點。但能夠充分把這三種狀態說清楚。比如說,一個非常漂亮的美女迎面朝你走來,你的第一反應,也許會是「若是能抱她親個嘴,那該多好啊。」這就是本我狀態。
但真實的狀態是,你可能會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生怕多瞟了一眼,讓美女看低你。這就是你的自我狀態。
假如這時正好來了兩個持刀歹徒要劫財劫色,若放在平時,就算有人要搶你自己的東西,你也許都會乖乖就範。可今天,你突然發了瘋般地衝上前,赤手空拳與歹徒作殊死博鬥,並且不懼死傷。這就是你的超我狀態。
子:哈哈,老爸,你牛。這一下我全明白了。本我嘛,就是動物本能。自我嘛,就是世俗生活中營營苟苟的我們。超我嘛,就是突然感覺自己是一個好了不起的人物,並伴隨著有一腔了不起的熱血和言行。
父:呵呵。沒錯。人有這三種狀態,其實社會也有這三種狀態。也可以說,文明也有這三種狀態。
子:這又如何說?
父: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人的這三種狀態,落實到社會上,就更加明顯了。如果把絕大多數營營苟苟的人們算作是社會的自我的話,那麼那些常常搞一些投機倒把、坑蒙拐騙、滋事鬥毆、搶劫殺人、貪汙腐敗的人們,就算是社會的本我吧。而那些走到哪,好事就做到那,渾身充滿了正能量的人們就算是社會的超我吧。
子:這個說法倒也有趣。
父:可事實上,屬於社會本我和超我的那兩撥人,絕大多數時候是以自我的面貌出現的。就是說,這兩撥人,如果沒有本我或超我的行為時,多數時候同我們一般人的表現差不多。壞人不會舉著個牌子說「我是壞人」,道德模範也不會一天到晚,不停地自我表揚。
子:這說明什麼?
父:如果他們想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那麼他們就要掩飾自己。文明的欺騙性由此可管見一斑。
子: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算到文明頭上去?
父:除了人類,再沒有別的動物會掩飾自己的屬性。狼不掩飾其兇殘的本性,狐狸不掩飾其狡猾的本性,獅子不掩飾其殘暴的本性。是文明教會了我們掩飾自己的能力。
子:這倒也是。不過,那些道德模範用不著掩飾自己吧?
父:你覺得誰願意一天到晚都做道德模範?他不會累死去啊。
子:嗯,也是。不過,由此就判定欺騙也是文明的一種屬性,我覺得有點言過其實。
父:既然這樣,那我們來進一步討論。我們以前討論過,文明是集體利益最大化的工具,這個你不反對吧?
子:嗯。
父:可集體利益有時會損害到個人利益的。而對個人而言,個人利益最大化才是天經地義的。那麼,如何以集體利益的名義,來謀求個人利益最大化呢?就看個人的本事了。社會就是個舞臺,每個人都是戲子。我們的日常交流,多數時候是在說臺詞。言為心聲,這話沒錯。
但我以前與你聊過,其實我們的心靈很多時候是我們欲望的隱形奴僕。心為形役,不是一種悖謬狀態,而是一種自然狀態。既然這樣,那麼言為心聲也可看作是為欲望代言。比如說,一個令你討厭的上司,你還不得不滿臉笑容對他說恭維話,這時心靈就服從了欲望。按本心你恨不得啐他。可為了自己生存環境的安寧,你不得不說一些違心的話。
子:嗯,你這麼說,我慢慢理解了一些。
父:事實上,為了群居社會的和諧,我們都不得不妥協自己的言行,誰沒有騙過人?誰又沒被人騙過呢?文明社會並不苛求語言的真假,它只求語言的效果,善意的謊言,如果更利於社會和諧發展,那就OK了,才不管我們是否言不由衷或言過其實。
何況,就算沒有利害衝突,我們變幻莫測的內心,也有太多秘密和念頭需要掩飾,每一個自我意識獨立的人,都不想把自己完全裸露在別人面前。我們幾乎每天都要說謊。就算面對最親密的人也不例外,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子:……我已經懂了。
父:再者,事物的兩面性,決定了人文社會沒有絕對的真相和真理。看過電影《羅生門》的人都知道,相同的一件事,通過不同人的敘述,居然大相逕庭。弔詭的是,他們似乎都在說真話。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因為他們只陳述了事物中對自己有利的部分。好比一顆多稜面寶石,每個人只描述了它的某個面。
顯然,我們都是戴著面具生活的,文明給我們打造了很多副面具,與不同的人打交道戴不同面具,你若問我哪一副面具是真的。那麼我告訴你,文明的面具只有實用的,沒有真實的。人類真實的面具是我們的祖先類人猿,但已經消失在山林之中了。
子:哎,原來我們生動的面部表情,都是進化後的戲子面具呀。好了,你也別長篇大論了。我們還是接著聊軍人吧。
06、
同學去當兵,到底該不該?
父:好的。那麼我問你,你的同學要去當兵,你持什麼態度?
子:我不持態度。當有當的理由,不當有不當的理由。就看某個人自己的選擇了。現在畢竟是和平年代,沒有戰事發生,所以部隊裡的訓練也並非那麼血腥,洗腦也不會洗得那麼徹底。
父:嗯,你說得沒錯。只要不過分,訓練就是砥礪,而不是摧殘。思想教育也不是洗腦,而是灌輸一種集體主義精神。而何況待遇還不錯呢。那麼,你,願不願意選擇當兵?
子:我?還沒想過。應該不會吧?
父:為什麼?
子:我吃不得苦,骨子裡也沒有絕對服從的念頭。而且我性格較柔和,沒有鋼鐵意志,就算去了那兒,也做不了一名好兵。再者,我也怕自己是一個容易改變的人。到那時,我一腔熱血滿懷豪情,只想找幾個鬼子殺一殺時,可又沒有鬼子入侵我國,豈不憋得難受?
父:呵呵,不知你是開玩笑,還是說的大實話。但有一點,你說得是對的,就是心性改變了,卻沒有與之相適應的「戰場」,也挺麻煩的。在這一點上,電影《鍋蓋頭》就詮釋得很成功。戰事頻繁的古代,一個士兵,或許可以當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兵,如果沒有馬革裹屍,他就可以一直徵戰沙場,斬獲累累軍功。沙場生活與他已被異化的心性相輔相承、相得益彰。
很多長年徵戰的士兵一旦閒下來,就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了。換句話說,殺戮者再也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幾乎每一個通過戰爭建立的國家,勝利者勝後,都會關起門來,互相鬥來鬥去。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他們無法停止自己嗜血的本性、殺戮的思維。外面沒有敵人了,自己人也要鬥得到死方休。
子:哎呀,我可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有道理。那些徵戰了半輩子的人完全被自己的潛意識給操控了,他們的確可以鬥一輩子。可現在當兵,一般只當二三年。役期滿後,轉業回來,如果思想觀念有很大轉變,會不會適應原來的生活呢?少年時的那些朋友還可以重新撿起來嗎?
父:你這個擔心很有道理。如果去了部隊,最好就去考軍校,一輩子留在部隊,部隊裡培養出的心性當然更適合部隊。
子:你與退伍回家的軍人有沒有打過交道?可否說說看?
父:有啊。我以前在公安局,裡面有一半是部隊轉業的。按理說,做警察是軍人最好的歸宿。因為前面我們已經說過,警察其實是軍人分化出來的。但即便如此,我見到的軍人(僅限於我見到的),在工作能力上,整體比較起來,還是稍不如大學畢業生。我估計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在瞬息萬變的社會,聽慣了首長指揮的他們,已很難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在服從方面,他們普遍比非軍人出身的人做得好。不但聽話,而且與領導的關係也處理的相當好。另外,從部隊轉業回來的人一般挺團結的。他們深知要幹大事,個人力量太渺小,朋友必須捆在一起,才能成功。這些都是他們的優點。
子:這是優點?你是放在什麼語境下?
父:就是從一個人如何把自己的日子過滋潤這個語境來說的啊。
子:生而為人,只把自己的日子過滋潤,不算什麼吧?
父:但生而為人,首先得把自己的日子過滋潤啊。對絕大多數老百姓而言,能把自己的日子過滋潤,就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
子:你要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
父:為什麼無話可說。
子:因為你是對的呀。哎,可我覺得,生而為人,除了過日子,總還要有點不同凡響。
父:你也是對的。
子:哎,我們聊了這麼多話題,想來想去,好頭痛呀。什麼東西都有正反兩面,就沒有對錯是非,叫人好難選擇呀。
父:既然這樣,就按自己的好惡去選擇羅。真要能把對錯是非穩底分清,那一件事物,要麼門庭若市,要麼門可羅雀,那才可怕呢。
子:也是。都去當兵,和都不去當兵,都是可怕的。
(原創不易,感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