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王昭君墓的幾點考證
在中國歷史上,王昭君是一位獻身於中華民族友好事業的偉大女性。在人民百姓的心目中,昭君是美的化身。數千年來,關於她的傳說廣為流傳,家喻戶曉,最終形成了影響深遠、聞名中外的「昭君文化」。
著名歷史學家翦伯贊老先生說得好:「王昭君已經不是一個人物,而是一個象徵,一個民族團結的象徵。昭君墓也不是一個墳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紀念塔。」傳說中的昭君墓在全國有十多處,從史實來看,昭君墓必然存在著一個真偽問題。本文就證實該墓真實性的一些相關問題擬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考證,供大家參考,並求指正。
一、關於昭君逝世及墓葬建成年代
有關昭君出塞的歷史史實,《漢書 . 元帝紀》《漢書 . 匈奴傳》及《後漢書 . 南匈奴傳》中均有記載。但對於昭君出塞以後的生活情況的記載卻極為簡略,後人很難全面了解昭君出塞以後的情況。據記載:王昭君於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出塞和親嫁給北方匈奴族的首領呼韓邪單于,兩年後即漢成帝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呼韓邪單于去世,其前妻之子雕陶莫皋繼位,史稱復株累單于。當時,王昭君接受了漢成帝之命,按照匈奴族傳統的「收繼婚」風俗,再嫁復株累單于,並生育二女。十年後,漢成帝鴻嘉元年(公元前20年),復株累單于去世。儘管史籍中未見到有關昭君卒年的記載,但我們仍可通過正史記載和《明妃傳》中敘述的史實推斷出王昭君的逝世年代。《明妃傳》中所說為昭君舉行葬禮活動的單于,就是當時昭君再嫁的丈夫復株累單于。按照歷史年代考證,既然復株累單于曾為昭君舉行過盛大的葬禮,可見昭君肯定逝世於復株累單于之前了。因此,可以確認王昭君的逝世以及昭君墓的建造都是在復株累單于逝世以前,即漢成帝鴻嘉元年(公元前20年)之前。而1899年出土於敦煌千佛洞的唐代《明妃傳》,也為我們了解和研究昭君出塞以後的生活以及有關她的逝世、葬禮、墓地提供了依據。《明妃傳》大約成書於唐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以後,書中記載了昭君逝世的情況,並詳細敘述了匈奴族單于為她舉行的葬禮活動。昭君逝世後,「表奏龍庭。敕未至,單于喚丁零塞上衛律,令知葬事。一依蕃法,不取漢儀。棺槨穹廬,更別方圓。千裡之內,以伐樵薪,周匝一川不案口馬。……醞五百甕酒,殺十萬隻羊,退犢馳,飲食盈川,人倫若海。一百里舖租毯毛毯踏上而行,五百里舖金銀胡瓶下腳無處,單于親降,部落皆來,傾國成儀」。既客觀地反映了昭君去世後,單于為她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和隆重的祭奠儀式,也反映了單于和匈奴族人民對昭君的崇敬和懷念之情。書中還記載了昭君去世後,漢孝哀帝曾派遣使臣慰問單于並弔唁昭君的史實。「後至孝哀皇帝,然發使和」,「遂差漢使楊少徵杖節和來吊。金重錦韜繒,入於虜廷,慰問蕃王」,「漢使吊訖,當即使回。行至蕃漢界頭遂見明妃之冢青冢寂寥,多經歲月。……望其青冢,宜哀帝之命,乃述祭詞。」這就可以看出,孝哀帝時期(公元前6——1年),使臣見到昭君時,斯人已成一座「多經歲月」,清靜寂寞的青冢了。因《明妃傳》成書於唐代晚期,所以該書中又說「故知生有地死有處,可惜明妃奄從風燭,八百餘年,今墳尚在」。這進一步說明了書中記載的昭君墓是真實可信的,而且也是符合歷史史實的。
二、關於昭君墓名稱和遺址
冢,本意是高而大的墳。青冢,即青色的墳墓。考其名稱,是因舊時昭君墓一帶多鹽鹼遍生白草,而惟獨昭君墓上青草覆蓋,常年茵綠,形成了綠色之墓,故被文人譽為青冢。據迄今掌握的史料,青冢一名最早出於唐代的詩文作品中。如唐代詩人李白有「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冢使人嗟」;杜甫有「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白居易有「不見青冢上,行人為澆酒」等著名詩句。自唐代以後青冢一名不僅見於文學作品,各種正史、典籍中也多有記載,如宋代的地理志書《太平寰宇記》中有「青冢在縣(金河縣)西北,漢王昭君葬於此,其上草色常青,故曰青冢。」《遼史》有神冊元年(公元916年)遼太祖曾「勒石紀功於青冢南」,又「青冢即王昭君墓」的記載。《元史》中載:太祖十四年(公元1219年),元太祖曾「駐軍青冢」在東勝渡河收西夏。關於青冢的記載,清代較為詳實。如清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清朝大臣張鵬翮在他的《奉使俄羅斯日記》中寫到歸化城(今呼和浩特市)見聞時說:「城南負郭有黑河青冢古蹟,望如山,策馬觀望,高二十丈,闊數十畝,有土屋一間,四壁累砌藏以瓦甕,此喇嘛所為也。下有古柳一株眠地,中空如船而枝幹上伸,蒼茂如虯……冢前石虎雙列,白石獅子僅存其一,光瑩精工,必中國所制以賜明妃者也。綠琉璃瓦狼藉,似享殿遺址,惜無片碣可考。」清代文人錢良擇的《出塞紀略》,對於青冢的記載則更為詳實:「昭君冢近在城南,高阜巋然,望之可見,遂策馬往行三十裡,至冢前,冢高三十餘丈,廣徑數畝,其南琉璃碎瓦堆積滿地,舊有祠宇宮殿惜無碑碣可考」。在地方史志中,明朝《馬邑縣誌》記載有「青冢,在縣西南二十裡。闊四五畝,高丈餘,俗傳為王昭君墓」。可見青冢一名成為昭君墓千古流傳的美稱和代名詞。經史籍的記載考證,歷史上被譽為「青冢「的昭君墓,只有現存於呼和浩特市南郊的「昭君墓」和朔州市青鍾村北的「昭君墓」倆處,其他民間傳說中的昭君墓都不曾有過這種稱呼記載。這為我們進一步考證昭君墓的真實性地理位置提供了清晰的線索。累累史跡,,不僅證明青冢名的長期沿用和它的悠久歷史,也足以說明了昭君墓的真實存在。
三.關於昭君墓的地理位置
關於昭君墓地理位置的記載,最早仍見於唐代。唐朝大臣史學家杜佑所著的《通典》第一次記錄了昭君墓的地理位置。書中有單于都護府領金河縣「有……王昭君墓的記載」,所說的單于都護府,是唐代著名的六大都護府之一,始建於唐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治所最初設在呼和浩特市西南的託克託縣古城村古城,後遷徙於呼和浩特市區正南的和林格爾縣上土城古城。《通典》記載的金河縣昭君墓與今呼和浩特市南郊的昭君墓地理位置吻合。唐代的《明妃傳》也談到了昭君墓的地理位置,「只今葬在黃河北,西南望見受降城。」也就是說當時唐代人們看到的昭君墓是在黃河的北面,離黃河不遠。站在昭君墓上往西南望去,就可以看到雄偉的「受降城」。由此,「黃河北、受降城」成為我們考證、確定昭君墓具體位置的重要依據。
(一)內蒙古「受降城」。唐代內蒙古受降城分東、中、西三座。據史籍記載,三座受降城均始建於唐景龍二年(公元708年)。我國現存最早的石刻地圖之一,宋代的《禹跡圖》即標有唐代三座受降城的位置。其中,東受降城位於今呼和浩特市託克託縣城北的東沙崗古城內;中受降城,位於今包頭市南郊原紅旗農場的散陶窯子古城;西受降城,位於今巴彥淖爾市烏拉特中旗的庫倫補隆古。首先從西受降城的地理位置上看,該城雖建在黃河北岸,但當地未有過關於昭君墓的傳說,而且在已往的考古調查中,也未發現過有與昭君史實有關的歷史遺物或墓葬遺址,故可排除當地曾建有昭君墓的可能性。中受降城位於黃河北岸不遠處,離城數十裡處倒是有一座民間傳說的「昭君基」,但傳說中的昭君基卻是在受降城的西南面位於黃河南岸的鄂爾多斯市境內,這與《明妃傳》中所說的「西南望見受降城」顯然不符,地理位置正好相反。另外經考證,該墓並非漢代墓葬。因此也就排除了此墓即漢代王昭君墓的可能性。東受降城,建於託克託縣境內,該城西南面緊靠黃河,東北方向有漢代的昭君墓遺址,就是現在的「呼和浩特市南郊昭君墓」,但與託克縣城北東沙崗的唐代東受降城相距有百裡之遙,古人視力再好也不會「西南望見受降城」。可以說,「呼和浩特市南郊的昭君墓」也無確切定論。
關於「黃河北」,唐代《明妃傳》「只今葬在黃河北,西南望見受降城」。據考,呼市地區的「八拜昭君墓」和「朱堡昭君墓」,其方位雖然都符合唐代《明妃傳》中「葬在黃河北」的說法,但這裡並非古代墓葬,而是兩座漢代烽燧遺址。「達拉特旗昭君墓」在民間有很大影響,至今仍有人認為,它就是真正的昭君墓。但考古人員考證認為,這個昭君墓,並不是人工修築的古代墓葬,而是一座天然的石山,在石山上也沒有發現與墓葬有關的漢代文物,不可能是漢代的王昭君墓。「呼和浩特市南郊的昭君墓」雖在黃河之北,但與受降城相距一百公裡之遙,過遠看不見。後經專家學者考證此昭君陵墓應最大可能是衣冠冢墓。
(二)「朔州青鍾昭君墓」。此墓雖然歷史鮮有記載,被歷代文人遺忘,然而諸多歷史線索卻把昭君墓的位置匯集到這裡。
首先說說「黃河北、受降城」。朔州青鍾昭君墓,如上文所述唐代《明妃傳》記錄的「只今葬在黃河北,西南望見受降城」的昭君墓。朔州昭君墓南一公裡左右原有一道河叫「黃水河」,古稱治水,又名溼水、「小黃河」。發源於朔城區王萬莊,流經朔城區,山陰縣到應縣匯入桑乾河。「小黃河」全長103公裡,流域面積3630平方公裡,水流量最大約1.5立方米/秒,河水渾如黃湯,河床無定,歷史上對倆岸農田,村莊危害很大。近年來水量減少,上遊村莊修建了倆座大壩。所以現在河床常年乾涸無水,只存古河道。此「黃水河」是不是《明妃傳》提到的「黃河」?筆者認為這對於唐都洛陽人來說稱為在黃河之北也不為過吧。更為巧合的是,唐朝時的受降城在朔州也有一座。《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唐受降城有三,中城在朔州,西城在靈州,東城在勝州」。《漢語大詞典》也記有「受降城,唐築有三城,中城在朔州,西城在靈州,東城在勝州」。朔州的受降城是不是神武郡(隋朝時稱神武縣)?事實是神武郡距朔州青鍾昭君墓地西南不到十多裡,抬眼就可望見,作為受降城又有極大的可能。歷史的真相更可能是「昭君墓南緩緩流淌著玉帶般的黃水河,向西南望去可以看到雄偉的神武受降城。」
其次,明朝《馬邑縣誌》記載有「青冢,在縣西南二十裡。闊四五畝,高丈餘,俗傳為王昭君墓」。清代文人錢良擇的《出塞紀略》,也有關於青冢的記載:「昭君冢近在城南,高阜巋然,望之可見,遂策馬往行三十裡,至冢前,冢高三十餘丈,廣徑數畝。」馬邑城為秦朝大將蒙恬築城養馬所建,規模宏大故名馬邑。馬邑城距朔州青鍾村北昭君墓大約三十多裡,與《馬邑縣誌》記載相符。《王昭君變文》中載有昭君遺言:「妾死若留故地葬,臨時請報漢王知」。昭君生前數次請求回漢探親,漢王不準。昭君死前遺言要求安葬故地秭歸,單于應允。這說明昭君靈柩要歸漢必然要途經雁門關,途經朔州青鍾村。昭君靈柩所以沒能跨過雁門關是因為「表奏龍廷,敕未至」,只能留在雁門關腳下,留在「蕃漢界頭」安葬。單于親降,部落皆來,傾國成儀,傾國而葬,「一百里舖氍毛毯,踏上而行;五百里舖金銀胡瓶下腳無處」。這裡明確地告訴我們安葬昭君的時候從呼市單于廷出發,行程遙遠,足足走了六百裡。而今從呼市單于廷經右玉殺虎口,到朔州青鍾村也正好是六百裡,非常吻合。「縣西南二三十裡」,「走了六百裡」,這些數字精確地記錄了朔州青鍾村北」昭君墓「的方位。
再次,漢孝哀帝「差使楊少徵杖節來吊,入於虜廷,慰問蕃王」。在返回途中,「行至蕃漢界頭,遂見明妃之冢,青冢寂寥,多經歲月。……望其青冢,宜哀帝之命,乃述祭詞」。「蕃漢界頭」當確指雁門關外無疑。雁門關外歷來是胡漢必爭之地,歷朝歷代,蓋莫例外。過去的青鍾村,曾叫青冢村。明朝《馬邑縣誌》也名為青塚村。如今的青鍾村位於朔州城東南,依山傍水,屬衡山山脈西紫荊山。紫荊山下,雁門關外,長城沿線以北在古代皆稱為「國之北鄙」。據《朔州志》記載,「青塚村村北有闊四、五畝、高十餘丈之墳冢,為昭君墓,故名」。公元1847年前,青鍾村原名青冢村,後來村民把「冢」諧音為「鍾」,這就是載入現在地名志的青鍾村了。此青冢應是「明妃之冢」無誤。
四,關於民間傳說
青鍾村北的「青冢」是昭君墓,塞上鄉村民間代代相傳,雁門關外人人皆知,膾炙人口。青鍾村北「昭君墓」,當地人稱「老圩疙瘩」,「青疙瘩」,她對鄰近村寨的娃娃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筆者小時候就經常去玩耍。因我家祖墳在「青疙瘩」東北五十多米處,逢時過節均要去給祖先燒紙供奉,每年至少倆三次。幾乎是每次,我們都會去攀登那個「老圩疙旦」。每當站在老圩疙瘩上面,腦海裡不由地浮想聯翩:為什麼周邊一馬平川,唯獨這裡有個大圩疙瘩?為什麼寒露百草枯後,而疙瘩上的白茅菅草甚至水稗,總比埂畔地裡的青草要枯萎得遲?隨著年齡的增長,知識的積累,才似乎明白,「青冢暮秋草不枯」的說法,自有其神奇的緣由,「深秋時節,芳草青青,黛綠如茵」,這構成了我對「青冢擁黛」亦真亦幻的記憶。孩提時代,童真幼稚,我們幾個小夥伴常常在「老圩疙旦」上玩耍興起,直衝下來亂砸塌陷露天了的陪葬墓。陪葬墓在「青疙瘩」南腳下,東西並排倆行,大約二三十座。如今想來,後悔莫及。這是上世紀六十年前的事,是筆者親身經歷。據傳昭君棺槨下葬時,採用了活人、活羊、活牛殉葬制:「黃金白玉連車載,寶物明珠盡庫傾」,「牛羊隊隊生埋壙,仕女紛紛聳入坑,地上築境(墳)猶未了,泉下惟聞叫哭聲」。單于安葬完昭君,仰天長嘆:「何期遠遠離京兆,不憶冥冥臥朔方,早知死若埋沙裡,悔不教君還帝鄉」。青鍾村北的「青冢」昭君墓,相距四周村莊均是五華裡,四面八村中央,為什麼是這樣的呢,這必然是設計者的有意之為。據說它是當地民眾紛紛用衣襟包土,一包一包地壘起的一座昭君墓(東邊小岱堡村,北邊大岱堡村,西北、正西朱莊村、王莊村,南邊青鍾村)。根據考古結果證實,該墓是一座大型的漢代墓葬遺址。墓體高大,巍峨雄壯。其形制為覆鬥形,從底到頂,全部是由人工積土逐層夯築而成的,至今仍可清晰地看出當年的夯土層次。該墓不僅與史籍記載的昭君墓地理位置相符合,而且,墓體的形制和結構特點,也具備了古代大封土漢墓的一應特徵。
總而言之,當歷史將線索指向朔州市青鍾村北的「昭君墓」時,這個神奇的地方經得起一切實據的拷問,故可以確認,山西省朔州市南榆林鄉青鍾村北的昭君墓才是真正的漢代王昭君墓。
雁門長歌,歸鴻漠漠。朔州市青鍾村北的「昭君墓」它在歷史長河中寂靜無聲,安詳地沉睡了倆千多年。也許,於史於人,朔州昭君墓知名度的大小並不那麼重要,但重要的是我們山西朔州也有一座昭君墓。也有一座民族友好的紀念塔。這座塔就在朔州市朔城區南榆林鄉青鍾村。
備註:
1、凡文中引用未註明出處的原文皆出自於《王昭君變文》。《王昭君變文》是十九世紀最後一年,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發現的四萬卷古代遺書當中,《敦煌變文》中的一部分,震動了世界學壇,從此產生了一門國際性的綜合學——敦煌學。
2、明妃,西晉時為避司馬昭的諱,王昭君改稱「明君」,史稱「明妃」。
3、黃水河,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區黃水河,古時稱治水,又名小黃河。
4、青鍾村,原名舊堡、青莊、青塚,清道光26年改為青鍾村。
參考資料;
1、《內蒙訪古》翦伯贊 ( 巴黎國家圖書館)
2、《明妃傳》唐,作者不詳
3、《 青冢考 》 作者 孫利中
4、《 昭君墓應在朔州青鍾村》 作者 齊宏亮
5、《 「青冢」散記》 作者 孟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