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幾個城市樂意對旅人展露它暗黑的一面,而阿姆斯特丹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穿過彎繞的窄巷,空氣中刺鼻的大麻味,讓你捂著鼻子快步通過;踏上石階,錯落的情慾小店讓人為之驚嘆。
這座城市的歡樂與欲望之下,也隱藏著秘密與私語。我搭上行駛於運河的小型遊船,從中央車站旁的渡船頭,沿著阿姆斯特丹的水路,隨水流前進,試圖找出那些層層疊疊的故事。
隱身於閣樓的教堂
以前荷蘭是根據房子的寬度來課稅,人們想盡辦法將自家門面縮減。因此,一般的荷式運河屋門面很窄、內部狹長且深。雖然能發揮的面積減少,但層疊向上的做法不會增加稅賦。
於是,居民將房屋頂層外加一座山形牆(Gable)作為裝飾,美觀外也可增加閣樓的空間。一個秘密空間就藏匿於此——閣樓上的吾主博物館,一座隱身在閣樓裡的神秘教堂。
1578年荷蘭宗教改革,新教取代天主教的地位,很多天主教徒無法進行公開的彌撒活動。於是,這種潛隱的、外部看不見的天主教集會場所,開始在城市裡隨著信仰逐步發展。
1661年,從德國移民來此、信仰天主教的商人Jan Hartman買下一棟面對運河的大房子,以及鄰巷的兩棟小房子,將面向運河的這一棟作為自己的住所。
後來Jan Hartman改造他的房子,用平凡的外部裝飾,掩蓋一個可以秘密進行天主教活動的教堂。於是,運河邊熙熙攘攘的平凡民宅,暗地裡成為另一群人寄託心靈的場所。
要進入這個神秘教堂,必須先從隔壁售票處,穿越狹窄的地下道,隨著地下一層的兩段式階梯,從現代的室內裝潢走過,一步步踏入17-18世紀荷蘭人的起居室。
在房屋面向運河的這一側,仿佛一般市民的生活,有客廳有書房,還看得到樓梯邊的儲藏室半開著,餐桌上擺著碗盤與燒水的鍋爐。房屋內部很深,沒有窗戶的角落顯得陰暗且寂靜。
臥室內,一個外觀像壁櫥的床榻嵌在牆上。床簷長度約莫是一個瘦小男孩的大小,比膠囊旅館的床位還小。這樣的尺寸,如何讓高大的荷蘭人躺平睡覺?另一間房應是客房,位於樓梯與另一棟房屋之間的夾層,天花板低矮且陰暗,牆上的十字架與簡單的陳設,使之更像一間禱告室。
階梯向上延展,我逐漸看清了這座秘密教堂的真正樣貌。它就像一個普通皮箱夾層裡鎖著的珠寶盒,雖然低調,但山谷型三層樓的挑高,使之成為一般教堂的微型縮影。隱蔽的教堂藏匿於街道表面的秩序與韻律中,是前來集會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隨著時間的流逝,數百年間荷蘭人開始接受並包容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了解各種膚色及宗教風俗都是生活的面相,從而培養出開闊的心態。任何人、任何文化出現在荷蘭都是自然而然的,每個人都是城市風景的一部分。
聲色犬馬
阿姆斯特丹是13世紀一群漁民因漁業和貿易而興起的靠海村莊,漸漸發展成一個重要的港口。
街上穿行的多是遠遊的水手與前來交易的異鄉人,伴隨著情慾的擴張,在阿姆斯特丹古地圖的城牆邊緣(現在的德瓦倫區),開始了因需求而供給的性產業。
這樣的交易,並沒有因為城市逐年擴展而被推往邊陲地帶。包容性強的荷蘭人,讓這個特有產業存留在首都最繁榮的車站旁邊。
傍晚5時,紅燈區櫥窗裡的女郎幾乎都已準備完畢。有些照著鏡子修整妝容,有些隨著音樂擺弄身體,時而對行人招手眨眼。隨著天色漸暗,有些女郎的內衣選擇了螢光材質,讓自己的「店面」更加鮮豔、有吸引力。
遊客絡繹不絕地經過運河邊的「一級戰區」,笑鬧著品頭論足。拉上窗簾的,代表這個櫥窗正在「營業」。如果遇到有客人從門縫詢問價錢後開門進入小櫥窗,陌生遊客們總會鼓譟起鬨。穿梭於窄巷更能貼近感受,甚至聽得到小姐們開窗招攬的話語與討價還價的叫罵聲。
△傍晚的阿姆斯特丹紅燈區
紅燈區還有性博物館與妓女博物館,從描寫性事的細節到古今性事使用的工具與動畫,讓人不禁血脈僨張。雖然大量遊客對紅燈區周遭的居住環境造成影響,也曾令政府動過搬遷紅燈區的念頭,但經廣泛討論,阿姆斯特丹依舊是那個活力與包容兼備的城市。
這樣的產業既然一開始在法規上屬合法範疇,包容性強的荷蘭人就不會抹煞與敵視這個職業。這種不願非黑即白的文化,也展現了一個以貿易立足的小國的開闊胸襟。
安妮之家
沿著運河網,遊船駛向王子運河。街道上行人與單車熙熙攘攘,王子運河上荷式船屋與屋前的露天小船,靜悄悄漂浮著。看著街角的西教堂,這樣的街景繁華又平靜。
然而,這樣樸實平凡的街道,卻有一處比剛剛那座神秘教堂更陰鬱、猙獰、緊繃的密室。住在其中的居民,就是1933年希特勒掌權後被迫害的猶太人。
《安妮日記》一書便誕生在這個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時期。當時猶太人的處境每況愈下,許多活動被禁止,時有猶太人突然失蹤或被殺害的消息。1942年,安妮和父母姐姐在德軍佔領荷蘭後,躲藏在安妮父親原本經營的「王子運河263號」裡,也就是現在知名的「安妮之家」。
△安妮·弗蘭克
在辦公樓的密室裡,住著安妮一家四口,沒多久又搬來另一家猶太人和一名醫生,總共8人。多人使用狹小擁擠的空間,有限的物資,加上白天需小聲活動以防止樓下辦公人員發現,使每個人的神經日漸緊張。
8個人在這裡躲藏了兩年多,後來還是不幸被人告發。所有人被捕並被送往集中營,相繼病死餓死,只有安妮的父親倖存。
這座辦公樓分為前棟與後棟,前棟四層樓是安妮爸爸與他合伙人的辦公空間,在一家人躲藏進密室後,仍正常運作並加入了許多不知情的工作人員。後棟一、二樓為倉庫,但白天工作人員亦可進出使用,因此三樓以上的密室使用者,必須屏聲靜氣不發出聲音。
△「安妮之家」的模型剖面圖,剖面圖左邊為房子的前棟,右邊是後棟,後棟三層以上是安妮一家和其他人的躲藏之處
前後棟由一個樓梯相連,刻意設計成檔案室,堆滿了文件。密室的入口便位於此處,如同《哈利·波特》電影裡隱秘的可轉動書櫃,書櫃後面便是一個很小的通往密室的入口。
當你親身通過這個秘密書櫃入口,走過狹窄的樓梯和通道,踏入安妮和其他人躲藏的房間時,才能體會到《安妮日記》中那種高壓與抑鬱。
通道口的第一個空間是廁所,這個廁所只有在晚上沒人辦公時才能使用。通道另一扇門內,即是安妮父母親的房間,僅能容納兩張單人床與桌椅。穿過這個房間,裡面是安妮與姐姐的臥室,房間尺寸極為狹窄壓抑,一人張開雙手便能摸到兩側牆壁,窗戶也塗上白色油漆防止外部窺視。
△位於王子運河畔的「安妮之家」
白天,當樓下有人在工作時,他們如坐針氈,生怕被揭發的恐懼始終瀰漫於此。失去自由讓年幼的安妮倍感壓抑,只能通過書寫日記來緩解情緒。
穿梭於這些層層疊疊的故事,我了解到阿姆斯特丹的開放與包容並非在一夕之間促成,而是從歷史中不斷反思與進步。
那句荷蘭諺語「Leef en laat leven」,便是如今荷蘭人生活的核心價值——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也讓別人按照別人的方式去生活,彼此間相互尊重、包容。
作者 | 希米
特約編輯 | 姜雯 jw@nfcmag.com
排版 | 唐俊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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