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海》是如何「與時俱進」的?

[摘要]金無足赤，書無完書，《辭海》不是「天書」，同樣存在缺點錯誤，並會陳舊老化。

《辭海》

《辭海》是當代中國唯一的極具權威的大型綜合性辭典。「對不對，查《辭海》」，已成為廣大讀者的口頭禪。一書在手，常用的單字、語詞和百科詞語，包括名詞、概念、術語、成語、人名、地名、學校、機構、企業、會議、事件、決議、協定、條約等等，均可查到。

《辭海》之所以被廣大讀者看成「標準書」，就是因為製作詞條的素材都是各個學科科學研究的結晶；在此基礎上編纂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加以提煉和概括，並經一次次審校而成，總體質量甚高，堪稱為精品中的精品。

雖然如此，人們的認識只能近似地、相對地反映客觀真理，而不能分毫不差地、絕對地反映真理。如果說，時間是歷史和時代的步伐，那麼，也可以說，《辭海》就是歷史和時代的腳印。每版《辭海》，都打著它那個時代和歷史的足跡，受著那個時代的政治思想影響。金無足赤，書無完書，《辭海》不是「天書」，同樣存在缺點錯誤，並會陳舊老化。

溫故而知新。《辭海》從1936年第一版算起，截止2014年已有七十八年歷史。在此期間，出了六版，第一版以後的各版都是對前一版的修訂。本文意在通過多次編纂和修訂，觀察《辭海》在真理的長河中，是怎樣實事求是，修正錯誤，推陳出新，不斷探索真理從而與時俱進的。

《辭海》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繼《辭源》之後，又一部具有代表性、開創性的現代綜合性大辭典，它的出版，在社會上引起較大反響。如果用一個成語來概括《辭海》的誕生,那就是「開基立業」。但無庸諱言，它卻深深地打著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烙印。如將[九一八之役]定義為「日本軍隊在我國東北四省開始行動之戰役」；在[臺灣海峽]條中稱「日屬臺灣」；稱傜族為「猺族」，僮族為「獞族」；稱中國共產黨為「匪」；稱[鬼]為「人所歸為鬼」，稱[神]為「天神，引發萬物也」，與1800年前《說文解字》的釋義無異。這些問題連同因蔣家王朝覆滅而引發許多事物，諸如國名、國都、國旗、國歌等的變化，都在第一次修訂，即編纂1965年出版的第二版《辭海》（未定稿）中得到修正。

第二版《辭海》（1965年版）對第一版《辭海》作了比較徹底的改造，由於成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新事物層出不窮，在政治、經濟、文化、人民生活以及其他各個方面，都增補和修訂了大量條目。如果用一個成語概括這次修訂，那就是「脫胎換骨」。但它是在個人崇拜風盛行之下誕生的。當時，「林副主席」已經紅極一時。在這一形勢下，[井岡山會師]條居然違反史實，把南昌起義之時的連長林彪排在陳毅之前、朱德之後，儼然成為與毛澤東會師的領導人之一。因為陳獨秀是右傾機會主義者，在[中國共產黨]條中，就不寫他是首任書記。因為彭德懷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者」，就刪去[平江起義][百團大戰]條；在[八路軍]和[第一野戰軍]等條中，連他是副總司令或領導人也不提了。這些問題，在第二次修訂即編纂第三版《辭海》（1979年版）中得到糾正。

第二版《辭海》名曰「未定稿」，只印了兩萬套，內部發行。因此在社會上並未產生大的影響。

第二次修訂中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周恩來總理十分關心《辭海》修訂工作，直到他逝世前不久，還要秘書告訴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同志：「當時袁世凱稱帝時，『籌安會六君子』第一名楊度，最後參加了共產黨，是我介紹並領導的。」周總理請王冶秋同志轉告《辭海》編輯部，《辭海》若有「楊度」條目，要把他最後加入中國共產黨事寫上。據此《辭海》第三版一改第二版對楊度一批到底的行文，並加上他營救李大釗、參加中國共產黨、從事我黨地下工作的內容。

第三次修訂糾正了《辭海》第二版（未定稿）的不少錯誤，最為稱頌的是把「文革」中大量顛倒了的歷史顛倒過來，如果用一句成語概括這次修訂，那就是「撥亂反正」。但由於《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在1981年6月作出，許多問題特別是思想理論問題，還沒有基本清源，「左」的錯誤和傾向明顯存在。如[文化大革命]把蘇聯定為「蘇修」，把發動「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定為「反修防修」，都是錯誤或有待討論的。抗日戰爭條目，基本上只收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戰役，而正面戰場上的重大戰役如「太原戰役」、「忻口戰役」、「南京戰役」、「徐州戰役」和「長沙戰役」等都付闕如。由於把社會學、倫理學、美學等學科視為資產階級學科的「左」的觀點還沒有徹底轉變，所收條目甚少，不成體系。此外，有些條目字裡行間仍有大批判語言。如[水滸傳]釋文就有「作品歌頌或美化宋江，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等語。

第三次修訂即編纂第四版的《辭海》（1989年版）中，[文化大革命]條從一百字增至一千二百字，定性為「由毛澤東錯誤發動和領導，被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從而予以徹底否定。抗日戰爭方面條目，補充了正面戰場的重大戰役。社會學從十八條增至三百六十九條，倫理學從二十條增至一百二十四條，美學從三十五條增至二百七十條，經濟法、國際法、行政法、民法條目，過去收之甚少，都一一予以增補並形成系列。摘去[保付支票][金融市場][貼現][通知存款][銀根][頭寸]等若干條的「資本主義國家用語」或「舊中國用語」的帽子，刪去或修改了某些條目的大批判用語。

第三次修訂先出二十六本分冊，再出合訂本，是一次過細的修訂。如果用一句成語概括這次修訂，那就是「精益求精」。

第四版《辭海》雖然增添了改革開放的內容，但由於當時還處在「計劃商品經濟」時期，[市場經濟]條釋文僅有三十餘字，而且存在帶有貶義的「由價值規律自發調節的商品經濟」的定性語。總之，本版《辭海》還打著計劃經濟的烙印。與此同時還出現了不可思議的錯誤。[江庸]條，生卒年是1878—1960年，卻錯成1876—1945年。而此人的光輝之處，恰恰是最後十五年。1948年他被國民黨提名為國大代表，他卻放棄競選，辭而不就。不久，國民黨公布憲法並宣布江為大法官，他又力辭不就。1949年他同章士釗、顏惠慶、邵力子等人到北平與中共代表和談，同年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這一錯誤，在十年後的《辭海》中才得到糾正。

第四次修訂即編纂第五版《辭海》（1999版），除了增添一萬幾千幅彩色圖片，首次推出五彩紛呈的彩圖版外，增加了[鄧小平理論]及其系列條目。當時國際上的社會主義國家無一例外，都是實行計劃經濟。根據鄧小平理論，社會主義也可以實行市場經濟，本版大大增加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目。[市場經濟]從三十餘字增加到四百字，以「市場」當頭的條目，從八條增至二十餘條；至於以「市場」結尾條目，則增加更多。如果用一個成語概括這次修訂，就是「與時俱進」。

第五版《辭海》截稿於1999年前，還不可能收「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及其系列條目，不可能收「科學發展觀」及其系列條目，也不可能收上個世紀末至本世紀第一個十年中產生的新的事物。此版的一大亮點是，增添了一萬幾千張彩色照片，從而彩圖本就成為《辭海》的主體版本。如果用一個成語概括這次修訂，就是「承前啟後」。第五版《辭海》也有錯誤，如[無產階級道德]的定義是「無產階級在同資產階級的鬥爭中形成的一種新型的革命的道德」。無產階級道德包括孝敬父母、文明禮貌、團結友愛、勤勞節儉等等，都不是階級鬥爭的產物，也不是「革命的道德」。這樣釋義顯然存在片面性。該版一如既往，只收古代漢語，不收現代漢語；此外，詞條的書證大多根據老版本，未作更新。

第五次修訂即編纂第六版《辭海》，於2005年啟動。數以千計的作者和編校人員，一如既往，一絲不苟，字斟句酌，又一次投入這項承前啟後的重大文化出版工程。電子技術分科主編沈志廣教授在修訂稿件時，因突發心臟病猝死。而在他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辭海》電子技術的稿件。春蠶到死絲方盡，辭海人的這種忘我敬業精神，令人感嘆不已，敬佩不已！

第六版《辭海》增收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及其系列條目，增收了[科學發展觀]及其系列條目，從而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形成系列。該版突破以往只收古代漢語的陳規，增收了五千條、兩萬個義項的現代漢語，從而使《辭海》更加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但「現漢」條目，因未認真推敲，出現許多錯誤。該版增收了新中國建國以後出版的《暴風驟雨》《紅巖》《紅旗譜》《創業史》《鐵道遊擊隊》等文學作品，彌補了此前歷次版本的不足。該版檢查了63331條書證，改正1868處，使《辭海》歷次版本遺留下來的書證問題得以基本解決，使書證的質量得到保證。該版還改正了條目中的一些陳舊的或錯誤的提法和觀點，提高了詞條的知識性和科學性。如果用一句成語概括此次修訂，就是「繼往開來」。

辭海編纂處於2014年開始從事編纂2019年出版，即第七版《辭海》的準備工作，一方面收集資料，包括各個方面、各個學科、各個領域值得記載的大事、人名、事物等等；一方面對第六版《辭海》大部分學科進行解剖，解剖報告已有八十份之多，以達到知己知彼的目的，並為編好第七版《辭海》奠定堅實的基礎。第七版《辭海》一方面要堅持一絲不苟、字斟句酌、作風嚴謹的《辭海》精神，一方面要改革創新，特別是增加二十一世紀初的新的事物和逝世的知名人物，即「守正創新」。

有沒有盡善盡美、沒有任何錯誤的《辭海》呢？肯定地說：沒有。《辭海》已經出了六版，每版都糾正了上一版的一些錯誤，但又產生了一些新的錯誤。[江庸]條的教訓說明，粗枝大葉的工作作風，責任心不強，是產生錯誤的原因之一。《辭海》是「海」，從時間來說，涉及古今；從空間來說，涉及中外。而一代代辭海人，即便是「超人」，也只能認識客觀世界的某些部分，卻不能認識整個客觀世界。因此，認識，往往成為《辭海》出錯的又一個原因。最後，每個時代或社會，都有特定的上層建築，其中國家、政黨、政權等會對文化出版產生重大影響，包括正確的和錯誤的影響；而錯誤的影響，又成為《辭海》出錯的一個原因。

真理是同謬誤相比較而存在，相鬥爭而發展。每次修訂《辭海》，都是探索真理的過程，即認識和改正缺點錯誤、並使之轉化為真理或接近真理的過程。真理的長河是無止盡的，因此，這一過程也是無止盡的。《辭海》就是這樣在真理的長河中探索前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