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大了終究要離開父母,對於非京籍孩子來說,他們長大的年齡是12歲。
12歲,童年的結束,青春期的開始,許多孩子正為成為一名中學生振奮不已,而有相當數量的孩子,因為非京籍的「身份」,被迫面臨人生的第一個重大選擇:去哪裡念初中?
「把青春獻給身後那座輝煌的城市,為了這個美夢我們付出著代價」,鄭鈞在歌裡這樣唱道,那些把青春獻給北京的青年裡,有四成沒有拿到北京戶口,打拼十多年,在北京擁有了安定的生活,卻在孩子升學的不同階段,紛紛選擇出走。
這是2012年-2023年升入小學的孩子人數變化曲線(2020年後為預估數字),2012年升入小學一年級的這批孩子,在六年後小升初時,人數有明顯的減少,以朝陽區最為顯著:
在跨區的人數可以忽略不計的情況下,朝陽區小升初人數斷崖式下跌的主要原因正是來自非京籍小學畢業生的出走。
考慮到孩子轉學後的適應期,大部分非京籍家長鎖定在小升初,非京籍的孩子將要離開生活了12年的,無比熟悉卻也還陌生的城市,踏上另一條漫長的陌生求學路。
搖 擺
家住通州的李馳,來北京做地產行業已經有14年,白手起家的他,憑著努力和堅持,在北京成家立業,結婚生子。
大兒子今年要從實驗二小畢業,老二也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現在家裡面臨著難題:兩個孩子,現在不知道去哪裡上學。
老二要去的小學只是在全通州範圍隨機派位出的一個結果,老大究竟去哪裡上初中,才讓李馳搖擺不定。
在老大三年級的家長會上,班主任第一次提出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在之後的很多次家長會中都被反覆提起:非京籍孩子究竟要去哪裡上學?
對非京籍家庭而言,高價的學區房還只是漫長求學路的障礙之一,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
政府為了控制人口出臺的政策,落實到教育領域成為了幾乎每年都在變化的學校錄取條件,而這才是橫亙在非京籍家庭面前的天塹:孩子上小學前要辦理「五證」,證件不全的沒有資格報名。
所謂五證,即父母雙方居住證(暫住證)、在京就業務工證明、實際居住證明、在原籍無人監護證明和社保證明,外加一家三口的戶口本。
實際「五證」遠遠不止五個,後邊七七八八的證件加起來一共有十幾二十個,各種各樣的證都嚴格卡時限,差一天都不能合格。有很多家長因為夫妻雙方實際居住地和工作地都不在一個區無法滿足孩子上學的要求,不惜回老家辦理「假離婚」以滿足條件。
由於戶籍政策,非京籍即使能在北京讀到高三,也要回原籍參加高考。所以老師在小學時候就提醒非京籍家長早為孩子做打算,並且為家長提供一些可行的操作。
擺在非京籍家庭面前的選擇不多,但有一點確定無疑,離開北京是註定的:
01.在北京周邊地區落戶上學,比如河北或是天津;
02.回原籍上學,如果父母不巧因為工作無法陪讀,要麼孩子成為留守兒童,要麼家庭為了孩子兩地分居。當然有工作夠靈活的父母,索性一咬牙連根拔起,舉家遷回原籍;
03.留在北京讀國際校,不以高考為出口,最後出國留學。
大部分家庭財力還沒達到選擇3的雄厚水平,只能在1和2之中做抉擇,即便如此,選擇的過程依然充滿搖擺和不確定。
李馳一開始還想爭取把北京的戶口辦下來,這樣孩子既不用離開熟悉的環境,也能避免家庭兩地分居,但這幾乎難於登天。
有不少對戶籍政策變動心存希望的家長,最終只能抱憾離開,甚至因為沒有及早籌劃,導致孩子的學業被耽擱。
萬事都有存在併合理的理由,李馳對孩子不能在北京上學的事沒有尋根問底地鑽牛角尖,而是努力尋找通道,為孩子的升學多方打探。
為了穩妥,李馳先在長沙買了一套房子,周邊學校配置尚可,李馳先將它作為無路可走時的最後一個保底plan,至少要保證孩子有學上。
老大的升學問題迫在眉睫,老二眼瞅著就要上小學,李馳不希望一家人因為升學問題而兩地分居,長沙到北京一千四百多公裡的距離,實在算不上近,「到別的城市去的話,一切都得重新來過嘛,這不現實。」
對李馳來說,老大的升學問題中,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如果決定轉去河北,那麼轉學手續能辦下來嗎?如果河北學校去不成,要不要參加全通州的小升初派位呢?又會派到哪所學校呢?
抉 擇
身為非京籍,一年前的林芳也和李馳一樣,為孩子的升學選擇搖擺不定。
是落戶天津在天津完成學業,還是轉學去河北?或是直接轉回老家?林芳和老公,一個廣西人,一個黑龍江人,出走的「路」看上去似乎又多了一條。
因為不滿足天津的落戶條件,林芳只能放棄轉學天津的方案。考慮到河北的高考人數,孩子的升學壓力可能會非常大。經過幾番慎重的考慮,林芳一家做出了抉擇:讓孩子轉學回林芳的老家——廣西南寧。
這樣的考慮有兩方面的理由:一來因為是林芳辭掉工作回去陪孩子,所以她選擇了自己熟悉的城市,這樣適應得會更快。二來廣西不算高考大省,孩子高考的壓力會相對小一些,也許能有望上更好的大學。
南寧公立學校的學位非常緊張,轉學之路歷經波折,林芳才將孩子轉入沛鴻小學,這是著名教育家雷沛鴻先生創辦的小學,規模不大,但已有百年歷史,林芳對此很滿意。
轉學到沛鴻小學後,班裡的老師和同學都常驚訝,北京的教育資源那麼好,為什麼回廣西來讀書?林芳和孩子不得不一次次解釋,沒有北京戶口是不能在北京參加高考的。
為了讓孩子平穩度過六年級的適應期,林芳陪讀了一學期後才去工作。
成為轉學生後,孩子著實經歷了一段忙亂的過渡期,北京和廣西的小學學習氛圍差別也很大,英語作業相對少一些,抓得也不太嚴;數學的練習更多,考試前夕會加大做卷子的力度。
考慮到孩子至少要在南方上六年學,林芳的丈夫準備以後將生意慢慢轉回南方,林芳也覺得中學的六年非常關鍵,爸爸的陪伴在孩子的成長中也不可缺少。
林芳和丈夫大學畢業後在北京工作已經有十幾年,靠著兩人的努力安家,孩子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長大,他們從來沒想過孩子有一天要離開北京上學。
「至於孩子大學會不會考回北京,我們之前也探討過這個問題,以後要不要考回北京呢?但是孩子說以後上大學想去別的城市,那就看他自己的選擇吧。」
林芳一家也許就要告別生活工作了十多年的北京,無法再回去,林芳並不為此傷感,因為這就是現實,而現實留給傷感的餘地很小。
出 走
經過多方了解和對比,李馳的第一選擇是把孩子轉去離通州並不遠的河北大廠二中就讀。
由於疫情,手續遲遲辦不下來,李馳對此有些忐忑,孩子長到12歲,還沒離開過家,這次要到這麼遠的地方去上學,他很是擔心,又想至少一周還能見一次面,也不用搬家,比起其他非京籍背井離鄉來,又風塵僕僕去,已經幸運很多。
多方權衡之下,這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只是孩子要辛苦一些。李馳說:「早晚都要離開北京的,去哪兒都各有利弊,都不盡如人意,只是選擇一條路吧。」
與此同時,林芳正為女兒搖中了西大附中欣喜不已。
西大附中全名廣西大學附屬中學,始建於1934年,2009年經自治區教育廳批准規範為民辦學校,和三美學校,新民中學合稱為南寧的「三私」。中考時A+的孩子佔全市A+的一半以上,初中讀「三私」,意味著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重點高中的大門。
林芳回到這座熟悉的南方城市,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孩子也已經基本適應了轉學後的生活,交到了朋友,原先剛來南寧時吃不慣的食物,現在也覺得滋味不錯。雖然會時時想念北京的老朋友,但也緩慢融入新的生活之中,生活這片大海永遠沒有唯一的答案。
有人回望這座為之奮鬥為之付出青春的城市,有不舍,也有不解,因為無法落戶,孩子的上學問題成了老大難,要上學就不得不離開北京,有人認為這樣的政策是一種不公,但是戶籍政策放開難道就會有如他所願的公平嗎?這似乎是難以調和的矛盾。
非京籍的不解,京籍的也委屈,資源已經如此緊張,難的何止是非京籍的小升初,普通老百姓被各種擠佔,生存空間已經如此逼仄,鬱結無處訴說,唯有嘆息,嘆息後繼續生活。
*文中李馳和林芳均為化名。
京城知名教育博主,微信公眾平臺「無言升學新講堂」創辦人。
公認育兒有成的爸爸典範,少時受木村久一思想影響,立意於子女的早期培養,並於生子之後付諸實踐。在陪孩子升學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並樂於指導周圍家長,被家長們稱為「升學的指路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