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瓦屋山的杜鵑
照理說五月天氣不該這麼潮溼,雨水淅淅瀝瀝,三五天不見晴。文友催稿,越催越無著落。黃梅呢?情緒呢?我覺得自己快成入夏的累贅,也許我不可逆轉地老化了。
來瓦屋山吧!家鄉洪雅的文友發來邀請。八百米以上的海拔,兩千米以上的落差,或許可以拯救你。
我渴望大山,渴望在那些鬱鬱蔥蔥中找尋記憶。人過五十,據說自信心會下降,一個對垂直高度並不畏懼的老人,一定是不甘頹廢的。我的老家在盆周山區,海拔八百米,而瓦屋山足有兩千米高。
我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和朋友們踏上了攀登瓦屋山的山路,一路伴行的,還有很多俊男靚女。
山間那些雜花生樹,讓人一見如故。季節仿佛又重回三月,草木被任性地裝扮。即便老去經年的枯木,也好似童心萌發。爬滿童話的松蘿,也叫海風藤、雲霧草,一種好似婚紗的地衣。久違了,想起孩提時候,曾和小夥伴玩的結婚遊戲。在爬山的過程中,更多的千頭萬緒,在向上延伸,躍躍欲試,三百米……五百米……一千米……我們離山腳越來越遠了,種種跡象提示,我們正從五月朝著四月、三月行進。
爬山累了,我們俯下身子,蹲下來,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拉家常——那些挺拔的樹,窈窕的藤,蓬勃的草,神秘的灌木,鮮亮的菌苔……那些聊以自慰的青春記憶,迎面而來,讓人恍惚陶醉。童年、少年以及那青春的二十五歲,都曾在樹林中奔跑,青澀而微甜。
鳳仙最先從記憶裡冒出頭來,可惜現在還沒有開花。山腰上,報春花星星點點,綻放出五種顏色,如一把把精巧的碎花陽傘。堇菜或者地丁,像撲地的蝴蝶。八角蓮,墨紫的花瓣,向下一合攏,變魔術般,就是一盞袖珍的燈籠。荒野裡的燈籠,嗚嗚響,「聊齋」裡的狐狸,又來搞怪了?好在有花南星,高擎著火把,比火柴的火頭大一點點,也能照亮一小片,使兒時的我們膽子更大了。
大花萬壽竹,似竹有節。草本的竹,應該歸在百合科裡,比百合小許多,姿色也不差。紫色的花影,怯怯地開,如一串懸垂的小鈴鐺。紫堇的風姿,似有錢人家女人插在頭上的步搖,這一點跟八月瓜正好相對。白芨——「竹雞娃」,顯然是一種雅俗共賞的園草,隨便從林子裡扯幾棵回來,種在簷下,過幾天就熱鬧地開放了,晚霞中,飛來好多紅蜻蜓……
還有覆盆子,或者懸鉤子,一想起它們,肚子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朋友說,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會碰上白莓。說話間,似有股牛奶的幽香由遠而近。小時候,我們結伴上山去玩兒,尋覆盆子不得,就拿白莓充數。白莓藏在懸鉤子和刺苔密密實實編織的藩籬下,要找到它,會被懸鉤子的「鉤」、刺苔的毛劃破手指。有一次,我就不小心被刺傷了,疼得大叫起來,我的同桌起初嚇傻了,待回過神來,她麻利地跑到向陽的林坡,扯回白芨和七星蓮,和了口水給我敷上。又從荷包裡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捧半熟的白莓……我破涕為笑,發現同桌長得比白莓還美。
在五月的瓦屋山與白莓的故事,終是一場孩提時代的美好回憶。就像此刻的雨霧,讓人摸不著頭緒。海拔繼續升高,我們繼續向上攀登,看到一些更為野性的草木:獼猴桃、連香、泡桐、繡球、珙桐、杜鵑、紅豆。
老家老屋的後面也有一座山,比瓦屋山矮一些,在上山砍柴的年紀,我曾爬過。我想起大舅家的大女兒連香,不到十八歲就嫁到了瓦屋山下。很多年後,我去瓦屋山,無意中碰到了她,已經發福的她,與兒時印象中那個俊俏的表姐完全對不上號。我對珙桐沒有太深的印象,只覺得它的花像三姐的白毛巾,三姐在山外上高中,每次回家,老遠就看到書包上,用白毛巾捆了個白瓷缸,隨著三姐快速的腳步,一上一下地翻飛著。
泡桐是不是青桐的姊妹,我不確定,泡桐不合群,比青桐花開得遲些。泡桐開花時春寒料峭,讓人想起村裡那位誓言不嫁的女子,終於還是被父母逼著遠走了。其實倘若真是不嫁也沒什麼不好,遠離世事紛紜,在山林裡,多麼逍遙自在。
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快爬到山頂。兩千米大山的高度,仿佛拉長了春天的長度。其實,季節沒有停滯,我的青春也沒有逆襲,只是高海拔上的溫度,讓人產生了錯覺。
這裡還有很多紅豆和杜鵑。紅豆是不開花的植物,它心形的形狀,總讓人想起「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朋友說起一種高山杜鵑,與老家山裡被稱為「羊不吃」的黃杜鵑一樣,模樣像木蓮、八角那樣的喬木,附著在老樹上,是「寄生子」。朋友說,瓦屋山有四十多種杜鵑,包括美容杜鵑、大葉杜鵑、麻花杜鵑、綠點杜鵑、團葉杜鵑、金頂杜鵑、問客杜鵑……朋友如數家珍,他說,瓦屋山的杜鵑,美就美在它與世無爭,無論是否有人欣賞,它們都依然熱烈地綻放。
我很想說,記憶裡的杜鵑,也叫映山紅,還是一種南歸的鳥,瘦骨嶙峋,形容憔悴——不是一對,是一隻,站在四月的枝頭,在叫「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責編:張麗瑋、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