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喜歡在原來就熟知的一樹山步道的交叉路口,這樣問自己:
「今天走左邊嗎?或者右邊那根道更好一些?」
我喜歡這種感覺,僅僅是這種感覺就足以讓我在岔路口高興一下了。
事實上,右邊那根道會經過一片橄欖樹林,將近一百年前,這片遼闊的土地上種植了五千多棵橄欖樹,那是怎樣的盛況啊,銀色的葉片背面閃耀著陽光玻璃般的光芒,喜歡覓食小蟲子的蜂鳥和金翅雀則會一窩蜂一窩蜂地飛來飛去,它們的聲音清晰而迷人,就在橄欖樹根附近,春天生育出來的小兔子對於洞口外面的世界保持著極大的好奇。
後來因為水土的原因而只保留了不到一百棵的橄欖樹,時間是個塑造形象的大師,今天順著這根步道走進去,就可以看見虯枝的橄欖樹,根部凸起, 和飽經滄桑的老人面容沒有絲毫差別。我在讀貢布裡希的《藝術的故事》的時候,被梵谷描繪柏樹和橄欖樹的情景所感染,所以,每一次途徑這一片橄欖樹林,就會讓我保持一種敬仰的心情,某一棵樹不遠的地方,梵谷就坐在那裡,陽光熱浪般起伏。
「梵谷是第一個發現斷株殘茬、灌木樹籬和莊稼地之美,發現多節的橄欖樹枝和深色的火焰般的絲柏的形狀之美的畫家。」
我單憑這樣的印象就可以把這個緩坡變成一次深長的徒步之旅。在早晨,草地潮溼,自己和樹的影子還沒有來得及往回收,昨天的牛屎依然新鮮,有一種喜歡從牛屎裡尋找食物的鳥就站立在某一坨牛屎上,它們很少鳴叫,只是在兔子突然靠近的時候,才會飛離地面。
繞過坡地,就可以走到附近的射箭場,那裡有一排高大的松樹,我猜原來應該是成片的松樹林,或者叫做青松嶺也是有據可查的事情。從那裡望過去,便是群山逶迤的西區,從南面而來的山巒在接近這些西部山巒的時候,被一個海口割裂開來。
很多次遠足徒步道西區的時候,我就站在那個山峰上,從那裡可以看見對面的燈塔,以及隱約傳過來1890年代沉船撞擊巖石的聲音。山峰下是懸崖,真正的一線海景,在山頭遭遇陽光襲擊的巖石上坐上半個小時,會讓人感覺到自然的磅礴和人類努力奮鬥的精神。海浪拍打兩岸的巖石,古老的充滿變化的永恆的力量之聲,迴蕩在空中。和偉大的事物保持一定的距離,讓我們擁有一種崇高的感動。
這一排松樹實在過於高大,站在樹下仰視就得緊緊貼著樹幹,要不然會倒在地上,因為來自於瓦藍天空的陽光溫暖而柔和, 甚至帶著嫵媚的色澤。沿著松樹往南,有一個傳統的小柵欄木門,剝落的白色油漆說明它在那裡很有一些時間,兩側都是發著油亮光芒的灌木。
要是一個新來的人,看見這樣的小木門,就以為那裡該有一戶人家,或者走過去就是一個村莊,十來戶人家,炊煙嫋嫋。而實際的情形是,一些幾百萬年前火山爆發後留存下來的火山石,被有效地加以利用,成為了很美的臺階。
縫隙至今為無數的微生物提供了令人無法想像的生存空間,它們從來不曾過問外面的世界,它們在那裡世代生活。走在臺階上,偶爾會有八哥飛起來,它們藉助於光影尋找食物,同時保持一份警惕。
我可以在一樹山來迴轉悠,或者一口氣奔跑到山頂。我甚至刻意讓自己偏離步道,走到草叢或者某個裸露巖石的坡地上,結果是,成群的鵪鶉被驚擾到,它們離開地面,飛到樹冠裡,它們期待我的離去,它們需要重返屬於它們的領地,雖然它們不急,而我卻覺得這樣一份打攪總過於唐突,如果事先說一下,不是更好嗎?
作者:毛歌(韶山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