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直記不住別人生日的人,所能記得的,也不外乎是身邊最親近的那幾個人,我自己的、父母的、姐姐和妹妹的,再有就是女朋友的,記女朋友的生日也很奇怪,在一起就記得,不在一起了就記不得。而我祖父祖母、外祖母都一概不記得,好幾次我都使勁兒地將他們生日默背了好幾遍,但時間一久,就又忘掉了。就連我那些外甥和外甥女,他們出生時我還去醫院等著,跑上跑下的,可是他們長大後,我照舊不記得了。
當然我記得了生日時間,也不見得到了生日那天我就能想起來,常常需要別人提醒。對於我這個不喜歡過生日,連自己也從未正式過個一次生日的人來說,記住別人的生日實在是太苛責我了,不過我倒是很願意幫別人過生日,給別人買蛋糕,買禮物,請吃飯,我都很願意,但反過來,讓我當中間那個主人公,我就渾身不自在了。
所以這樣的我,就將母親的生日悄無聲息地忘掉了。今天早上起床頗晚(由於昨晚睡得太晚,今早無論如何也起不來),等我睡眼迷濛地起來時,看到母親正坐在陽臺做鞋,她一有空閒就做布鞋、布拖鞋之類的,而我極喜歡穿母親做的鞋,去上班,出去玩都喜歡穿著去。
母親見到我起來,突然問我:「你知道清明節是哪天嗎?」
我想了想,想不起時間,就問母親說:「你想清明節出去玩啊?」
母親搖頭說:「就問問你時間。」
我還是想不起,就想進房間拿手機看日曆,這時母親就輕聲說:「今天我生日,都沒人給我打電話。」
我才恍然大悟,連忙進去拿手機看,果然是農曆的三月初二,於是趕緊出來給母親說:「我要在群裡說一聲,怎麼都能把你生日忘掉呢。」
這時還在睡覺的譚宇晨(我外甥,7歲,在貴陽讀書,跟著母親)連忙翻身起來大聲對母親說:「外婆,祝你生日快樂。」沒等母親回答,譚宇晨轉向我說:「舅舅,今天能吃蛋糕嗎?」我才不理他呢。
母親這時才舒心一笑,說:「一點都不想過生日呢!」
我說:「生日還是要過的,我下班後給你買個蛋糕。」突然又想起什麼事來,對母親說:「下午你別做飯,我在一個西餐廳有個會員,上面還有幾百塊錢,我晚上帶你們去吃。」
母親說:「那多浪費啊!」
我說:「你生日嘛,五十五歲嗎?」我把母親出生的1966年算成了父親出生的1965年了。
母親說:「才五十四啊!」
我這時才對母親說:「媽媽,祝你生日快樂啊!」
過了一會兒,遠在天津的父親也在家人群裡對母親說生日快樂,讓母親做好吃的。於是母親和父親就在群裡有來有回地聊下去了,我見插不上話,上班也遲到了兩小時,就趕緊出門了。
記得母親五十歲生日時,我尚在北京,沒法給她過生日,就寫了一篇文章,叫作《母親有五十》,在文末還附了一首祝壽詩。在母親五十二歲生日時,我也想寫一篇文章記錄一下,但是寫了開頭,終於沒法寫下去,就做罷了,于于是一眨眼就到了五十四歲,想想前事,真是彈指之間已過數年了。
今天在上班的空閒,重新看了一遍《母親有五十》那篇文章,竟然滿滿都是傷感,在文章中,我竟然寫「我想我之所以對母親的年紀這麼傷感,必定也有物傷其類的原因,我無法不由母親想到自己,我也將在彈指一揮間到母親的年紀,然後逐漸在這個世界消失」。我那時為什麼會這麼想,我現在已經無法去記起了。想必那時漂泊在北京的我一定有著某種驚惶吧。
但現在的我,已沒有了這種感傷,母親五十四歲了,我也將三十歲,年紀是又老了,但心緒反而平淡了不少,對時間的敏感度也變得遲鈍,有了一種「小富即安」的滿足感。我想這大概都是因為我回到了貴陽,陪在了父母身邊,每日朝夕相處,情感得以發洩,愧疚得以彌補吧。
去年到今年,是母親很心焦的一年,妹妹離婚,爭爭吵吵,後續影響延續許久,家裡雞飛狗跳。判給妹妹的小孩,也要交給母親帶,給他找學校,每天來回接送,小孩子調皮等各種。無不牽扯她的精力。
而我在去年又買了一套房子,貸了一大筆錢,剛還完前一套房子的貸款後又馬不停蹄地陷入了另一個房貸,遙遙無了時。還完貸款時的我也到了母親現在的年紀,母親對此更是夙夜憂心,擔憂我下半輩子過得艱辛。況且我現在年近三十,尚無妻子孩子,可謂形單影吊,更是讓她憂心不已,總覺得我還不成熟,小孩脾氣,喜愛漂泊,讓人不放心。
這一兩年,母親身體也不大好起來,牙齒一直不好,拔了兩次牙;頸椎病老犯,最近又添加了偏頭疼,去醫院看,也沒有什麼作用,只是嚴重時去按摩,去扎針等。她去年聽信江湖遊醫說艾草能夠治療頸椎病,便去買了好多艾草,一疼就燒起來燻,像是在做一個巫術的儀式。不過幸好最近她手上的腱鞘炎不復發了,稍讓人鬆口氣。
我外婆快九十歲了,現在身體還很好,母親的二姨已經九十三了,身體也很好,我就常勸母親說她們家有長壽基因,她也一定能活一百歲,但母親總不相信自己身體,總說不吉利的話。
我寫的很多篇文章都有說到母親的前半生過得很辛苦,所以我一直想讓母親的後半生過得稍微輕鬆點。但是我又掙不到大錢,又心性不定,既無法讓他們生活富足,也無法讓他們含飴弄孫,有我這樣的兒子,估計他們還要辛苦很久吧。
所以每次讀黃景仁的《別老母》那首詩,都十分感同身受。幾月前的一個早晨,我送母親去火車站乘車回老家,她下車之際,這種酸楚就尤為明顯。我也寫了一首送給母親的詩,兩兩情境,心緒如一,我方才了解黃景仁那種傷感愧疚的心態。
人生似夢,年光如水,母親終究五十四歲,而我也二十九歲了,母親比我大了二十五歲,在母親二十五歲時有了我,而我二十五歲時尚還一切懵懂不知,無心無肺。實在是比我的母親差遠了。
【祝母親五十四歲壽】
枝枝葉葉賴根成,骨血相傾至厚情。
除卻浮華相勸飯,幸為汝子長今生。
2020.3.25於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