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交通樞紐、物流集散視為「立城之本」的鄭州,存在這樣一種尷尬:全城經營鋼鐵生意的鋼貿商共約1200餘家。其中,做現貨買賣,或者說需要場地存放各種鋼材的,約有800餘家。但還是在這座城中,擁有完備手續的鋼貿物流園卻屈指可數。以鋼貿市場聚集地南龍湖一帶為例,只有一家市場具備合法手續,即便滿負荷運行,這座市場也只能塞進不足150家現貨鋼貿企業。
這就意味著,在鄭州,有近9成的鋼貿企業只能棲身於手續不全的「黑市場」之中。能在這裡待上多久?對於他們而言,誰都不知道答案。
對於鋼貿企業而言,雖然「挪一次窩」就得扔出去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用來「扎攤兒」,雖然每家企業動輒就有上千噸的存貨,但「時刻準備著搬家」,卻是鄭州鋼貿商們所面臨著的常態與無奈。
「鄭州的鋼貿商,主業是搬家,順帶賣賣鐵。」
「在鄭州,沒經歷過幾次搬家,都不好意思說在鋼貿圈混過。」
「鄭州的鋼貿商,主業是搬家,順帶賣賣鐵。」
……
聽聞一個開業尚不足半年的鋼貿市場又要關門,鄭州幾位鋼貿商發出了這樣的共鳴。或,叫做哀鳴。
給鋼貿商們帶來這一消息的人名叫代振峰,是《現代物流報》的一名記者。這位深耕河南鋼鐵物流鋼業近20年的「老炮」告訴大河報記者,從1995年至今,鄭州的鋼貿企業最少經歷5次搬家浪潮,從二環內的貨站北街一路向南,搬出二環、三環、四環,如今已來到新鄭市的龍湖、郭店一帶。
「在鄭州做鋼貿,如果你沒搬過家,那就證明兩點。第一,你道行太淺,入行太晚。第二,你絕對是個冒牌兒的。」代振峰說,雖然大家已視搬家為常態,但「新天地鋼材市場」要關門的消息,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新天地市場的商戶在元月5日接到通知:市場10日內要斷水斷電,自己趕緊再找地方。在市場30多個商戶中,最悲情的「倒黴蛋兒」,剛剛搬來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不到半年再搬一次家」,這對於動輒就有上千噸存貨的鋼貿企業意味著什麼?
1月7日下午,站在鄭州數十年未有的凜冽寒風中,新天地鋼材市場的一位商戶小林(應受訪者要求使用化名)給記者掏出了一個帳本,上面一筆筆地記載著4個月前公司搬家至此的花費明細,林林總總的開支將近20萬元。
7年前大學畢業,子承父業的進入鋼貿行業小林,跟隨公司在這7年間搬了7次家。
「一次二、三十萬,這幾年賺的錢全都花在搬家上了。鋼貿商就像『沒娘的孩子』,被攆的到處挪窩。這次折騰,估計又有幾家要關門了。」小林告訴記者,對於鋼貿企業來說,加上搬家期間耽誤的生意,搬一次家的成本最少也得將近20-30萬元。如果是做板材生意,使用開平機的公司,損失更大。
「開平機需要打地基,硬化地面,還得『找平』、校準,一次沒有百十萬是下不來的。一旦搬家,這些錢就算是扔了。」小林說。
(在限期辦理的「新天地鋼材市場」中,動輒上千噸的存貨,成為了商戶被迫搬家的沉重負擔)
顛沛流離,是鄭州絕大多數鋼貿商的「宿命」
「其實悲劇是註定的,只不過是早一天,還是晚一天而已。但只幹了不到半年,這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採訪交流中,年紀輕輕的小林言語中所吐露出的「認命感」,令記者著實感到不解。
「你們知道這裡早晚得搬?」記者問。
「市場的用地、規劃手續都沒有,我們其實心知肚明。」小林答。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來呢?」記者追問。
「不來又有什麼辦法?鄭州有合法手續的鋼貿市場就一家,早就爆滿了。」小林又答。
對於小林的說法,一位接近當地自然資源和規劃部門的人士也向記者進行了證實,新天地鋼材市場的此次搬遷,確係因沒有相關土地、規劃手續,而被當地政府作為了嚴查的對象。
「說出來可能是個笑話,鄭州的鋼貿企業有上千家,做現貨的就有800多家,而有合法手續的市場太少了。以目前鋼貿商集聚的新鄭龍湖、郭店一帶為例,只有新金馬鋼材市場這一家有完備的手續,但滿打滿算也最多塞進去不到150家企業。」對於小林的說法,鄭州市鋼鐵貿易商會會長黃濤予以了證實。
鄭州鋼貿行業一名資深人士無奈地向記者說,雖然鄭州鋼貿行業的規模在全國都「排的上號」,但與之相匹配,手續齊全、合法的市場卻顯得捉襟見肘。
「政府曾經規划過幾個鋼貿物流園,但到了真正落地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賣燈具的、賣汽車的。就連如今唯一合法的『新金馬』,前身其實還是個農機市場,金馬集團買過來以後,才變成了鋼貿市場。」談及鄭州鋼貿商如今的遭遇,上述這名業內資深人士很是無奈,「對於鄭州近9成的鋼貿商來說,他們明知自己去的市場是個『黑市場』,明知在那沒有保障,但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鄭州四環內禁止大車通行後,曾經位於金岱產業園區內人氣頗旺的鋼材市場如今已廢棄顯得一片荒涼)
城市的發展,離不開鋼貿行業這座「蓄水池」
「鋼貿行業的存在,對鄭州到底意味著什麼?」耳聞目睹了鄭州鋼貿商20多年來的顛沛流離,記者在與黃濤交流時,拋出了這個問題。
「咱要文縐縐點說,那就是『鋼鐵是工業的糧食』。咱要是直接一點說,『米字型』高鐵、各條高速、地鐵、T2航站樓等等這些咱河南數得著的大工程,所有的鋼材都是先從本地鋼貿商這裡拿貨。我們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了,還得去外省調劑。」黃濤說。
「這些工程對鋼材需求這麼大,不能直接從上遊鋼廠進貨嗎?」記者追問。
對於這一問題,黃濤給記者舉了一個現實中的例子:多年前,在鄭州國際會展中心修建時,因建設方自覺「是個大戶」,便與當時省內一家大型鋼鐵企業籤訂了直接供貨協議,並支付了一部分的費用。
但隨著工程的開建,建設方卻遭遇了一個尷尬:鋼鐵企業的流水線不比手工作坊,很難靈活生產,往往是每兩周的時間裡只能生產一種品類的鋼材。想換品種?兩周以後再談。
但在另一端的建設工地上,工人施工從一開始就需要各種品類的鋼材,如同時需要鋼板、各種規格的螺紋鋼、型材、碳結鋼、還有捆綁鋼筋用的扎絲,上遊生產企業在一定時期內的「單一品類供給」,時常造成數百名工人因等待原料而「望天興嘆」。
「國內任何一家鋼鐵生產企業都沒有生產所有類別產品的能力。因此,鋼貿商的存貨就好比『蓄水池』,或者說是一個『鋼鐵超市』,用貨源優勢來滿足市場需求。所以,省去中間商,直接找鋼廠,這個邏輯在鋼鐵行業是不存在的。」黃濤說。
「不討喜」的鋼貿物流園該安家何方?
鋼鐵物流園短缺已在鄭州存在了近20年,這樣的短板為何至今都未得到彌補?
「鋼貿物流園離不開大貨車,所以,無論從交通壓力上說,還是環保上說,建在哪,對當地來說都不太『討喜』。」雖然自己就是新金馬鋼材市場的掌門人,但對於這一問題,黃濤如是說。
「之前從二環內一直遷到四環外,幾乎每次都是因為大車限行的原因。」在黃濤看來,對於鋼鐵物流園區最大的挑戰,便是來自交通方面的壓力。
現實中的情況也證實了黃濤的說法,1月7日下午,記者在鄭州新金馬鋼材市場門前看到,雖然目前已進入鋼貿行業的淡季,但等待進入園區的大貨車,還是在市場門前的「新老107連接線」上排起了長隊,而在距該市場最近的一個紅綠燈處,等待掉頭的大貨車在左轉\掉頭車道上排出了數百米的長龍。
新金馬鋼材市場負責人王闖告訴記者,目前,該市場已「一鋪難求」。「一些庫房還是兩家湊合著擠擠共用的,實在是沒地方了。」王闖說。
(在新金馬鋼材市場中,不少商戶都是兩家共用一個庫房,市場承載能力已到極限)
現實中的情況,對於新天地鋼材市場的30多家商戶來說如同噩夢一般。
採訪中,多位鋼貿商對記者表示,對於鋼貿行業來說,集聚效應非常明顯,而最大的風險便是「撂單」。
「搬家的折騰倒是其次,每次搬家,都會有同行關門或遷到別的地方去,一旦『撂單』,對於鋼貿企業來說,生意可能就會一落千丈。」新天地鋼材市場的一位商戶這樣對記者說。
在採訪中,記者還了解到了一個信息。如今,黃濤已著手在新密市黃帝宮附近謀劃建設一個新的、規模更大的鋼材物流園。而在此前的採訪中,記者也了解到,根據《鄭州鐵路樞紐總圖規劃(2016-2030)》,昔日亞洲最大的鐵路編組站——鄭州北站所承載的功能,也將遷至規劃中的新密北編組站(詳見2019年1月16日大河報A05版)。而擬興建的鋼材市場距離新編組站的距離也並不算遠。
「對於鋼貿行業來說,公鐵聯運是個趨勢。我們也是看中了新密未來在鐵路貨運上的優勢,才將市場選址於此。」黃濤介紹說。
但與此同時,黃濤也表示,即便新的市場建成投用,其承載能力也並不能完全覆蓋鄭州鋼貿商的需求。
但對於眼下的實際需求,鄭州部分受訪的鋼貿商也已開始了解遠在長葛,甚至舞陽的鋼材市場,「誰都知道那裡比起鄭州來說,生意會差上很多,但誰想天天搬家啊?」一位鋼貿商無奈地對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