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女兒王芬,今年十四歲,讀小學六年級,非常可愛。我們請她和我們一起去博物館吃飯,因為我腿不好,她一路上摻著我,我們邊走邊聊天。
她告訴我,他們班上一共有37位同學,其中有12個女同學。我看到這裡的男性,平時基本已不穿本民族的服裝,而女性沒有受過教育的,年齡大一點的還在穿自己本民族的服裝。但只要受過教育,讀過書的女性,平時就不再穿自己本民族的服裝了。就連剛讀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也不再穿自己本民族的服裝了。問她原因,她笑著說,主要是不方便。還有一個就是相互的影響,學校裡沒人穿民族服裝,自己一個人穿就會顯得怪怪的。
但大家還是留長髮,為的是一旦有表演,這些在學校讀書的姑娘們就是主力,她們活潑而且有文化。常被集中起來參加培訓。據說,最早長角苗有自己較複雜的舞蹈,後來慢慢被遺忘了,只剩下一兩種簡單的舞蹈,在打嘎和跳花坡時跳。但建了生態博物館後,為了吸引參觀者和遊客,生態博物館到六枝地區請來了專業的舞蹈老師,為他們編創了許多新的舞蹈,雖然是新的舞蹈,但用的卻是他們民族的音樂與名字,所以在外來者看來還是他們傳統的民族舞蹈。
長角苗的姑娘們很聰明,也很機靈。以前的長角苗姑娘,由於沒有文化,她們不敢離開寨子,也不會講漢話,顯得比當地的男人更封閉。但現在這些受過教育的女孩子,顯得比男孩子更膽大,也更有見識。這裡普及女性教育是從90年代末開始的,大多數有文化的姑娘都不超過20歲,以十幾歲的最多。我們每次進寨子都是她們最熱情,和我們說話,給我們帶路,幫我們翻譯等。
同樣,當她們在老師的指導下找到了編舞蹈的規律後,她們開始自己編民族舞。生態博物館的建立,給當地年輕姑娘帶來的變化最為深刻。她們成為當地第一代受教育的女性,她們也成為自己民族的代言人。也許是由於她們比男性保持了更多的傳統打扮,也許年輕的姑娘更招人喜歡。這裡的第一個省人大代表,是年輕的姑娘熊華豔,第一個走出國門,第一個到過北京的也是熊華豔。今年六月,在貴陽召開的國際會議上,代表生態博物館社區居民講話的,則是寨子裡的另一位16歲的姑娘——楊明珍。
這些讀過書的姑娘接受新鮮事物快,她們嚮往外面的世界,也嚮往新的生活。熊華豔到過挪威和北京後,就不再想一輩子在寨子裡生活,不顧丈夫和其他家人的阻攔,一心想到北京打工。而楊明珍到過貴陽,接待過不少的外來客人後,也開始剪掉了自己的長髮,唱起了流行歌曲。為了戴頭飾,長角苗的姑娘不可能沒有長發,剪掉長發就意味著,不在乎自己的民族打扮。
看到這一切,徐館長很著急,他本來希望熊華豔和楊明珍們成為自己本民族文化的代表,帶領大家傳承自己的民族文化。誰知道,她們受了教育,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以後,卻開始儘可能地擺脫自己的民族文化,和外來文化認同。
本來,長角苗的女性是他們本民族文化最忠實的傳承者,長角苗的家族歷史是藏在女性的頭髮裡,民族歷史卻是繡在她們的衣服上。長角苗的女孩子,稍一懂事就開始學繡花,繡的每一朵花都代表一段歷史,或代表一個民俗故事,其不僅是一種美麗的形式,更是一系列具有象徵意義的文化符號和社會實踐的組合。但外面精彩的世界,讓她們慢慢地遺忘了,她們所繡的衣服花紋中的意義與內容,尤其是讀書後,她們不再有更多的時間來繡花,也不再有更多的時間來關注花紋中的內容。她們現在業餘時間仍然還在繡花,但她們的心已經飛向了更寬闊的世界,她們繡花時,所想到的只是如何讓她們的衣服在表演時更漂亮,在出售時能賣到更多的錢。當然,也許若干年後,寨子裡的許多姑娘不再會繡花了,她們是新一代的知識女性,她們有更多的更有意義的工作要做,繡花可以請專人來繡。當年的傑斯特龍就擔心這樣的後果,看來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誰能阻止這些姑娘對外面世界的嚮往,誰能剝奪她們受教育的權利呢?
因此,生態博物館建立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隴戛寨開辦女童班,讓寨子裡沒有機會上學的女孩子全部免費上學。發展和保護真的是一對矛盾嗎?我不知道,但的確受過教育的苗家女性和沒有受過教育的苗家女性,有著天壤之別。那些沒有受過現代教育的長角苗女性不僅不會認字,漢話說不好,而且還自卑和靦腆,羞於與外人打交道。
在讀小學或中學的長角苗姑娘,不僅有見識,而且膽大熱情,見到外人沒有任何陌生感。王芬一路走,一路跟我毫無拘束的聊天。突然,王芬讓我停下腳步,聽聽遠處的聲音。她說好像在不遠的樹林裡有人在曬月亮,因為她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歌聲。我知道這裡的年輕人在曬月亮不是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愛情,而是用歌聲和三眼簫的簫聲來表達自己的愛情。這是一個多麼浪漫的夜晚,一個浪漫的民族營造的浪漫的夜,但願這種浪漫的夜能夠天長地久,也但願這裡的姑娘能夠永遠不斷地講述自己民族的故事,傳承自己民族的歷史(摘自《中國涼都》方李莉)
歡迎關注,歡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