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川實花24歲以攝影師出道,
29歲拿下日本攝影最高獎,
此後,她輾轉於藝術圈、時尚圈、演藝圈,
以其濃烈妖嬈的風格著稱,
拍攝的明星藝人無數,
作為一名攝影師,20多年熱度不減。
蜷川實花的人物攝影作品
蜷川實花
2005年,
蜷川實花決定跨行業去做導演、拍電影,
2年後拍出處女作,入圍柏林電影節,
在電影圈也颳起「蜷川實花風」。
受父親、日本戲劇泰鬥蜷川幸雄的影響,
蜷川實花在工作上一直十分拼命,
今年,她更是一連拍出三部新電影,
每部都是實力派全明星陣容。
6月下旬,她帶著新片《殺手餐廳》
到上海進行了全球首映。
撰文 | 陳子文 自述 | 蜷川實花
蜷川一家人合影 攝於2000年(左起:母親真山知子,父親蜷川幸雄,妹妹,蜷川實花)
蜷川實花出生在藝術世家,父親蜷川幸雄是日本教父級戲劇導演,改編的莎翁劇讓世界驚嘆,也培養了藤原龍也、小慄旬、綾野剛等一眾日本當紅的實力派演員。
蜷川實花可能從少女時期就覺悟:背負父親的盛名壓力確實有點大,得靠自己闖出名堂。
「花」和「金魚」是蜷川攝影的標誌性意向
1996年24歲時,她連獲兩項攝影獎出道;之後開始和日本時尚媒體合作拍攝;29歲,拿下有日本攝影最高獎之稱的「木村伊兵衛寫真獎」。
《花魁》劇照
《狼狽》劇照
2007年,蜷川拍出處女作長片《花魁》,入圍柏林電影節。2012年的《狼狽》,超前的整容話題戳痛每一個女性,在日本成為現象級電影。
蜷川對女性主題的刁鑽挖掘、標誌性妖豔狂野的風格,加上她在日本演藝圈不可比擬的資源,讓她在電影觀眾中也颳起一陣「實花」熱。
更有影迷評價:日本電影闡述的美學極致,既是巖井俊二,也是蜷川實花。淡就淡到無聲,濃便濃到炸裂。
蜷川實花與木村光希(左)
在轉向電影創作後,蜷川實花在攝影界依然熱度不減,攝影藝術圈的展覽不斷;而廣告圈、時尚圈,更是爭相邀她為明星藝人拍寫真,拍MV。
6月下旬,蜷川帶著新片《殺手餐廳》來到上海,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也是《殺手餐廳》的全球首映。我們在外灘的一家餐廳,對她進行了採訪。
前一天她還在進行新片的拍攝和收尾,採訪當日一早,團隊一行人從東京飛到上海。中午時,蜷川便一身花色長裙坐到了我們的鏡頭前,語速飛快,是個充滿能量的女人。
《人間失格》劇照
《殺手餐廳》片段
其實距離上一部影片《狼狽》,蜷川在電影創作已有6、7年的空窗期。今年,她倒是三部電影一起來:與Netflix合作的電視劇《關注者》(Followers),講述日本作家太宰治的真實故事的《人間失格》,及在日本剛剛上映的這一部《殺手餐廳》。
前兩部題材偏文藝、嚴肅,帶有蜷川一貫的內核,而《殺手餐廳》則更偏動作喜劇,「特意去挑戰這類我並不擅長的腳本,想著說不定能發掘自己新的潛能。」
以下為蜷川實花的自述。
《殺手餐廳》電影海報
《殺手餐廳》:全明星陣容的另類喜劇片
《殺手餐廳》是我的一次新嘗試,其他電影我都是自己去挖的題材,這一部是製片人直接拿著原作來找的我。
這其實是一部充滿娛樂性的片子,挑戰了我不太擅長的喜劇片。
飾演殺手們的豪華配角陣容:窪田正孝、齋藤工、小慄旬、土屋安娜、真矢美紀 、本鄉奏多、武田真治、金子統昭、佐藤江梨子、奧田瑛二等
《殺手餐廳》,是關於曾是殺手的主廚開了家殺手專用餐館的故事。餐館只有殺手會來,聚集了各色個性豐富的人物,每個人都帶著無法抹滅的創傷。
每天腦袋空空、從未認真思考過生活的加奈子,因為一時衝動開始到餐廳打工,一邊打工一邊不斷成長。
藤原龍也飾演主廚Bombero,感情起伏很大,但演起來不能太外放,更多地需要「收」,是不夠厲害的人演不了的難角色。
龍也演舞臺劇時,曾受過父親的指導,和父親有各種交集,我就覺得一定不能拿半吊子的作品來找他合作。
女主角飾演者玉城蒂娜原本是模特,這是她第一次在大電影裡擔任重要角色。當初選角時,偶然一次看到Tina,她當時就跟主角加奈子一樣的狀態:心裡藏了很多事,找不到出口。我覺得她和角色很貼合,我就想賭一把,說服大家無論如何也要由她來出演。
從不自己做決定的女主,最後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去外面闖一闖,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最後的結局,與其說是男女愛情,倒不如說是兩人一起打拼過程中產生的情愫。
電影改編自平山夢明的小說,原作故事比較怪誕,暴力血腥的場景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製片又要求把電影拍成沒有年齡限制,所以大家就絞盡腦汁地想,在尊重原作的基礎上,把電影化時不得不改的地方進行處理。
比如,像血大量噴湧的鏡頭,我們就不用血,用羽毛、花瓣等來進行置換;大肆砍人的鏡頭,就以繪本形式、以影子來表現。
打鬥場景或一些殘酷場面,結果看起來都很唯美。
背景為橫尾忠則繪畫作品
在藝術圈的經歷,這次也幫了很大忙。《殺手餐廳》的拍攝場景主要在一個餐廳內進行,餐廳的置景、美術就尤為重要,我個人也想把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東西融入。
餐廳中,背景是橫尾忠則畫的,花藝是東信做的,器物和雕塑是藝術家名和晃平的作品。這樣陣容的藝術家的加入,在一般電影裡很難見到,相當於美術館展覽的級別。
《殺手餐廳》演職員合影
其實在《殺手餐廳》裡,也有我想對父親告慰的內容。很多父親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藉由Bombero之口說了出來,就像一部安魂曲。
之前看片預覽時,很多在父親周圍共事過的人,看完後都哭了出來。
《自拍》系列
蜷川在片場
33歲,從攝影轉向電影
以前做攝影師,拍照的時候「咔嚓」按下快門,覺得這個東西很可愛,就能拍得很可愛。有時候甚至發呆時拍的照片,也會被大家喜歡、各種好評。
蜷川攝影作品
自己的想法和作品呈現之間的距離是很近的——這之間只有一個照相機。
電影製作會議
《狼狽》拍攝現場
但拍電影就完全不同了,自己不能代替演員去演,攝像上也幫不上忙,實際行動我什麼都做不了。
與攝影的直觀不同,電影需要更冷靜地思考,考慮各種各樣的事情,然後必須把所有想法轉化成語言傳達出去,帶領一大批人拍攝。
有時候可能還會白忙一場,很不容易的。
蜷川與演員藤原龍也(上)、小慄旬(下)在拍攝現場
攝影基本上只有喜歡的人才會來看,但電影是面向大眾的,就得直面所有人的評價。
當然會緊張觀眾的評價,以前還去和別人打聽,去網上搜自己相關的評論,有時候也確實覺得為什麼要被說得這麼不堪?有必要嗎?
如果被說得很糟,還是會在意,會心情不好——難道大家不都是這樣麼?忍不住的。
蜷川實花與長期合作製片人宇田充(右)
其實在朋友宇田充跑來問我的那天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拍電影這回事。他就問我:「有沒有興趣拍電影?拍一些你想拍的東西?」
被他這麼一說,仔細想想電影確實有意思,說不定能行。
那時,我33歲。
之後便開始找題材,找原作改編,發現了安野夢洋子的漫畫《花魁》,非常優秀的作品,非常感染我。
就這樣,開始了我的處女作長片。
《花魁》海報
處女作《花魁》:
整個電影就像一部狂想曲
江戶時代的吉原,青樓雲集,流傳著很多故事,也被拍成過電影,但大多展現的是一群可憐的女孩形象。我就想:女性是不是可以表現得更堅韌?以這樣的出發點開始了。
電影《花魁》中,每一幀的畫面構圖都極其講究,狂野飽滿的色彩幾乎要溢出屏幕
和一般的煙花之地不同,《花魁》講的是一群地位高、有教養、帶著自己的驕傲在工作的人,是女性在那裡頑強生活的故事。
土屋安娜 飾 清葉
土屋安娜飾演桀驁不羈的女主角清葉,小時候被賣到煙花之地,自幼叛逆,長大後更是敢愛敢恨。美色這把利器,被她運用得爐火純青。
土屋安娜演得極好,在電影裡,濃妝豔抹也掩不住她的純粹熱烈。
《花魁》中的金魚意向
在我的攝影中常出現的金魚、花的元素,在這部電影中繼續延續。
《花魁》裡象徵性地使用了很多金魚。
金魚是人工創造出來的生物,把畸形魚和畸形魚交配,改良成尾巴、背鰭分叉,只是為了讓人類觀賞。雖然很好看,但它們的生命力卻越來越弱,也無法回歸大自然。
這和花魁被困于吉原的感覺很相通。和金魚一樣,花魁也是被塑造出來的女人,擁有美麗的裝飾,卻只能生活在吉原這個籠子裡。
櫻花、薔薇散落的畫面,也有它特別的含義——凋零之後還會盛開,然後又凋謝。
清葉最後放棄做武士之妻的機會,也不做花魁了,愛情和名望都棄了。她選擇的是逃向外面的世界去生活。
最後也可能被抓回去,也可能就這麼逃掉了。
她追求的還是自由吧。我的電影幾乎都在表達這個主題——自立,人生要由自己來決定。
《狼狽》海報
引起熱議的《狼狽》:
把女人對美貌的追求,挖掘到最深
第二部片《狼狽》也一樣。
《狼狽》改編自漫畫,講述一個又肥又醜的女孩,在進行全身整容後,終於得到了美麗,以模特出道。但是後來又經歷情緒失控,不斷受挫、失勢。
但最後,當所有人以為她會崩潰自殺時,她從以前的職業生涯中解放出來,到一個地下酒吧,繼續自己的美夢,自由生活。
關於女性的艱辛、美醜的事情,總讓我感到很困惑。《花魁》之後,我強烈地想對這個主題進行創作,試圖將「青春與美貌」這個女性的畢生願望,挖掘到最深處。
為了拿到《狼狽》的電影版權,我等了差不多有7年。
《狼狽》的原作漫畫在日本算是個傳說了,大概20年前寫成的,這是有著多敏銳的目光啊。
漫畫出來十年後的2012年,我拍出這部電影的時候,時代的步伐還沒追上這個劇情的發展。直到今天,世界才剛剛變成這樣吧。
女主角莉莉子由澤尻英龍華飾演,一度成為現象級電影。女孩子們都熱切地談論整容的話題,感覺和她有共鳴,和她的痛苦也有共鳴,甚至把澤尻英龍華看作本色出演。
這次拍攝創作中,我自己也被帶進了故事裡,投入了最大的能量。
《人間失格》海報
《人間失格》:
男性主題的探索,太宰治的真實故事
9月要上映的《人間失格》,是對男性主題的探索。
電影並不是關於《人間失格》小說本身的故事,而是太宰治在創作《人間失格》時的經歷。
小慄旬 飾 太宰治
演員二階堂富美、宮澤理惠、澤尻英龍華分別飾演與太宰治相關的三位女性
成田凌、千葉雄大、高良健吾、藤原龍也等日本當紅男演員飾演片中配角
由小慄旬扮演的太宰治,有自己的正妻,有情婦,還有陪著他殉情的女人。
這是真實故事,太宰治確實在寫完《人間失格》後不久自殺了,他也真的有情婦,也有最後一起殉情的人,三位女性都有留下日記,並且最後出版了。
影片以這些日記為基礎,圍繞那個時期他和這三位女性的故事展開。臺詞很多也是從日記中節選出來的。
我是特別容易被電影人物影響的人。太宰治本身是一個創作者,所以很容易和他產生共鳴。
現在正與Netflix合拍的電視劇,主人公就是一個攝影師,很像我自己。完全原創,很多故事就來源於我和周圍的人。現實和虛構的界限模糊,情緒也在各種角色之間轉換。
父親蜷川幸雄 日本戲劇代表人物之一
Nikkei Asian Review
父親的家訓:獨立、獨立,獨立!
我的電影裡出現的臺詞,很多都是父親對我說過的話。
父親的家訓有很多,從父親身上學到的哲學也有很多,這是從小的浸染。雖然也有說過類似「要做個主動甩掉男人的女人」的話,但其實父親就是希望我做個獨立女性吧。
父親去世後,蜷川實花以父親的視角去拍照,出版攝影集《美好的日子》,紀念父親
他教導我「在經濟上、精神上都要獨立。經濟上如果不能獨立的話,做事就會束手束腳。」
「也不要僅通過男人跟社會接觸,而是要通過自己,去接觸、體會世界,人生才會更有趣。」
蜷川與團隊在電影後制中
也可能因此,甜甜的戀愛故事的書和電影我一般都不看,我更想把反映社會現象的元素加入電影中。
不論是江戶時代的清葉,還是現代的莉莉子,這種女性意識、不服輸的特點,都是我想傳達的。
我一直希望通過電影,能在背後推女孩子們一把。大家走出電影院的時候,能獲得一些能量。畢竟這是個如此艱難的世界,有各種痛苦、不公平。
最拼命的女導演:
邊帶娃,邊爭取每一分鐘去工作
父親的一生都在不停地向前奔跑,直到80歲去世之前,還在拼命工作,無形之中我也覺得自己不能停止腳步。
我對創作有「饑渴感」,我不會因為完成了一個作品就覺得「唉,休息下」,而是會想馬上想進入下一個,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那時拍完《狼狽》後,小兒子出生,其實也沒怎麼休息。今年三部電影一起來,真的是每天幹的事都不同,很混亂,但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節奏。
近幾年,拍出在中國取景、能在中國上映的電影,是我最想達成的一件事。影片應該還是我擅長的華麗的視覺效果,但具體的故事題材還沒想好。
現在,我的兩個兒子也在慢慢長大,大的11歲,小的3歲。
小時候我經常跟在父親身邊,在劇場看過不少舞臺劇,表演的細節、音樂的處理、面對緊張情緒的解決辦法,這些在我拍電影時幫助很大。
所以我也想在自己孩子的成長中,做一樣的事情。在不給現場添麻煩的前提下,儘可能會帶孩子們去片場,也想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給他們看。
蜷川實花在上海電影節放映現場 2019
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還會有「等會有寫東西的狀態,再來寫吧」的想法,或是「現在心情不錯,來拍個照吧」。
但現在不會再等了,如果有1小時空閒,那必須馬上寫腳本;空了3分鐘,那我趕快拍個照。因此我練就了一項技能——任何時候,都能讓自己迅速進入狀態、抓緊做點什麼。
每天持續的工作對我來說,並不是壓抑感,而是一種很積極的力量。
而且累的時候,我想想我可愛的孩子,就能被治癒。
不過還是很難啊,還是需要家人朋友的幫忙。但工作和孩子,我一樣都不會放棄。
部分圖片由蜷川實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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