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裡靜心讀了些書,再反觀那些網上看到的文字,頗有感觸。對比上世紀的這些出版物,總感覺現今網絡上大行其道的時文,多數都欠缺些精氣神。尤其是某些得了獎金的文字,貌似完備、滴水不漏,但虹彩盈天、霓裳飄舞的華麗背後,就是無法找尋到文字的靈魂!洋洋灑灑、浩浩湯湯,而奔流去的地方卻不是深廣的海洋,分明是急功近利的金銀山。這些文字,就算是最平凡無奇的摹情寫景,也掩飾不住洶洶浮躁,根本不能和老一代的創作者們相提並論。下面例舉一段老前輩的寫景狀物文字,它節選於嚴文井先生一九三七年出版的《山寺暮》中的散文《風雨》,描寫的是暴風雨前的河水:
「黃色的急流裡加倍旋轉著一些大大的,小小的渦圈,一些偶然聚集在一起的草莖,斷梗,同碎木片跟隨以一種瘋狂的姿式翻滾,不能自止的從那輕勻的沙液面上爬過去,升到頂點,氣力似乎被那高速的衝走耗費盡了,遂衰弱的墜下休息一瞬,一堆變換的波作青蒼、白亮的色澤湧起,頑強的跨過這些東西,它們又似乎因了這一壓擊,開始昏眩,晃搖著,緩緩地繞圓圈斜向淌下去,潛過一程,漸漸恢復了力量,再才由四五十丈遠的下流浮起,這時,風如同成為一個實體,精力異常旺盛,粗獷的拖過水麵。」
這段文字,質樸天然,畫面感十足,體現了作家超凡的觀察能力和描摹能力。暴雨前狂風下的小河,是那麼的躁動和不安,但作家卻氣閒神定、不急不慌,借「草莖、斷梗和碎木片」,從河水的形、色、力等方面精描細摹,有細節,亦有大局。仿若一幅色彩寫實與氣勢動感兼具的油畫。
嚴文井是我國著名作家、散文家、兒童文學家,其作品中的童話、寓言成就較大。從他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老一代作家嚴謹踏實的創作精神,他們才是後輩創作者應該追隨的目標和努力的方向。
外一則: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這句話所揭示的原本是為人處世的哲學,但我認為它同時也暗含了文藝創作的規律。
文學藝術家常常通過「捨得」的手段,以形式上有意的不完整、甚至是「殘缺」方法,來獲得藝術上震撼人心的完美。法國世界雕塑藝術大師羅丹,在創作《巴爾扎克像》時發生的故事,就真實生動地演繹了這一創作規律。
用雕塑為名人造像本來就是件難事,何況是為巴爾扎克這樣一個文學巨匠塑像呢。如何才能將巴爾扎克那堅強而充滿智慧、粗獷而思想深邃的形象塑造好呢?據說羅丹經過長時間的冥思苦想,從眾多備選方案中精選,最終塑造成形。當這座雕塑真正立在面前時,羅丹卻總感覺很彆扭、不舒服,好像缺少些什麼。反覆端詳琢磨之後,他終於發現,是因為過分追求局部的完美,反而損害了人物的精神內質。就好像寫文作詩時常犯的毛病一樣,「以文害意」、「喧賓奪主」。這個毛病就出在雕塑的手上,人物的手塑造得太完美、太搶眼,觀者的注意力被手分散了,而最能表現人物性格和內心的面部形象反而弱化了。於是,羅丹揮起砍斧,毫不猶豫地將塑像的手劈掉。
這樣做的效果如何呢?羅丹的好友海倫.娜絲蒂茲是這樣評價的:
「巴爾扎克像是從大宇宙的輪廓線來構圖的。……即詩人在深夜裡,披起睡衣,直接面對著他的創作諸形象。」「看呀!從黑影裡他升了上來,……一個無窮盡的勝利的高傲,顯現在他(巴爾扎克像)倔強的面容上,將抵抗著一切藝術評論家,戰勝時間,我們感覺到這點。這個紀念碑應該矗立在山和海的面前。它能夠撐得住。」
羅丹的自我「斧正」,體現了一個大藝術家與一般藝術家審美氣場的差異,它決定了真正的大師在普通創作者面前那不可逾越的高度。羅丹捨棄了完美的「手」,得到的卻是生動的「靈魂」。
人們也許知道,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這是老師說的,但真正去做,恐怕多數人都難以取捨。這就是不明白「捨得」之妙的緣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