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5日,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對一起奇特的重婚罪作出一審判決,一審判處宣告丈夫死亡與他人結婚並生下孩子的被告人王雅拘役6個月,緩刑1年。
本案的原告是被王雅「宣告死亡」的「丈夫」楊京山。38歲的楊京山為了滿足妻子王雅「過上好日子」的願望,在公派赴日研修期間滯留日本打工9年,賺取了800多萬日元交給王雅。但就在他登上飛機準備回國與妻子團聚時,王雅向法院申請宣告楊京山死亡的判決書已經生效,王雅也已經與他人結婚並已經懷孕。2004年5月18日,憤怒不已的楊京山將背叛他的妻子告上了法庭。
容貌俏麗的王雅是楊京山在技校讀書時候的師妹,她畢業分配到北京某大型企業時,楊京山已經是廠裡的青年技術骨幹。在工作接觸中,楊京山喜歡上了這個懂事的小師妹,王雅也對能幹的師兄心生愛慕,兩個年輕人漸漸走到了一起,愛的種子在春天芽了。
正當他們沉浸在愛的甜蜜中,喜事也接踵而至。由於楊京山工作出色、技術過硬,被廠裡提拔為車間副主任,同時確定參加北京市技術幹部赴日本的研修選拔。幾千人的工廠只有兩個到日本研修的名額,競爭非常激烈。經過層層選拔,楊京山憑藉優異的成績脫穎而出。
赴日名單確定後,副廠長把楊京山叫到辦公室說:「黨組剛開完會,根據你的工作表現,廠裡決定派你去日本進修一年,你認真考慮一下,領導希望你能把握住這次機會。」楊京山沒想到,這難得的機遇老天竟然賜給了自己。下班後他迫不及待地找到王雅,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王雅也欣喜若狂。但楊京山覺得這一出去就是整整一年,他捨不得正跟自己如膠似漆的王雅。儘管他也知道到日本學習的機會確實非常寶貴,他也很想去日本提高自己,可是楊京山不想離開王雅。
王雅
但王雅非常堅決地支持楊京山到日本去「鍍金」,她非常善解人意地說:「我也捨不得讓你走,但我們都是年輕人,要為以後的展打好基礎,你應該珍惜這次機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等著你回來。」楊京山愈覺得這個嬌小的女孩惹人疼愛,他一把將王雅摟在懷裡,鼓足勇氣說:「小梅,你真是太好了,我跟你結婚後再走吧。」王雅羞澀地點了點頭。
1993年11月1日,為了讓楊京山安心到日本進修,這對心愛的戀人牽手走上紅地毯,幸福地結合了。度完蜜月後,楊京山揮別了新婚妻子漂洋過海,來到日本東京大田區工業協同會學習。
楊京山在日本的學習很緊張,最初由於語言不通,生活也略顯單調。王雅每月的來信成為楊京山最大的安慰,藉助書信談談彼此的工作和生活是楊京山感到最快樂的事。每周六晚上九點,楊京山會準時給王雅打電話,兩個人在電話中互訴思念之苦。
伴著鴻雁傳書,楊京山逐漸適應了日本的生活,一年時間很快過去了。正當楊京山準備回國與妻子團聚時,他卻意外接到通知,由於他工作和學習業績突出,日方決定延長研修期間一年。這件在別人眼裡的好事,但楊京山卻高興不起來。他是個戀家的男人,但他又不能不服從組織的決定。
1995年5月1日,楊京山獲準回國探親10天。擁抱著久別的妻子,重逢的喜悅使兩個人眼角都閃出了淚花。楊京山對王雅說:「我在日本攢了九千美元,這次都帶回來了,你收著吧。這次回去還有半年多,我就可以期滿回國了。我們再也不分開,生個孩子好好過一輩子。」王雅甜甜地說:「京山,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媽,家裡不用擔心。你在國外一定要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有機會我還想去日本看看呢。」假期裡,兩個人如膠似漆,仿佛又找回了初戀的感覺。10天很快過去了,楊京山依依不捨的再次踏上了赴日的航班。
回到日本不久,王雅來信了。楊京山看後不禁大吃一驚,在信中王雅勸說他研修期滿後繼續留在日本工作,多賺些錢,開創新的生活。這是楊京山萬萬沒有想到的,他一直期盼早日回國結束這種分居生活,和王雅要個小孩,過上平靜的家庭生活。楊京山深知,滯留日本不但觸犯法律,而且很危險,隨時會遇到日本警方盤查和遣送,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私自滯留日本將會斷送自己在國內的大好前程。楊京山感到有些眩暈,這一切變化得太突然。他決定給王雅打電話,問清楚妻子讓他滯留日本的原因。
楊京山
這次通話,是楊京山最痛苦的一次,他堅持按期回國,而王雅卻執意讓他留在日本,王雅認為他們還都年輕,現在生孩子是浪費青春,堅持讓楊京山在日本創業。兩人在電話上激烈爭吵後不歡而散。幾周後,王雅又來信了。她在信中告訴楊京山,企業目前很不景氣,許多工人下崗回家,企業的產品沒有銷路,楊京山的職務已經讓他人擔任,即使楊京山回國也是前途暗淡。她再次勸說楊京山不要前功盡棄,一定要在日本謀求新的發展,並提出自己也想到日本,一邊陪伴丈夫一邊讀書。楊京山看完信後矛盾極了,一邊是悉心培養他的單位,一邊是意向堅定的妻子。楊京山感到不知所措,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想到心愛的妻子態度堅決,他終於狠下心來,決定鋌而走險留在日本。
1995年10月25日,是楊京山一生銘記的日子。眼看回國的日期馬上到了,他給日方研修單位和同來的夥伴留下一封信,背上行囊匆匆離開了東京,從此走上了辛酸的漂泊打工路。
楊京山來到了名古屋,在一位馬來西亞華裔的介紹下,找到了一份為大型超市屋頂停車場做建築防水的工作。這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打工生活使長期從事技術工作的楊京山苦不堪言,但為了將來與妻子的幸福生活,楊京山默默忍受下來。王雅也來信鼓勵他努力奮鬥,很快,半年緊張繁忙的日子過去了。
1996年6月,楊京山從王雅的來信中得知,由於他滯留日本不歸,廠裡已經把他開除了,分配給他的房子也收了回去。王雅在信中還提出,因為沒有房子住,她想在海澱區購買一套商品房,現在急需要用一筆錢交首付款。工廠的處理結果在楊京山的預料之中,但想到自己背叛了器重他的領導,原本大好的前程也隨之葬送,楊京山心中一陣酸楚。事已至此,他不願再多想,趕緊託朋友給王雅帶回了55萬日元。
此後,王雅來信說父親做生意資金緊張需要周轉,楊京山又將省吃儉用攢下的190萬日元全部寄給了王雅。1998年,王雅說想再買一套商品房,楊京山堅決不同意,他建議把第一套房子賣了再購置新房。可是王雅告訴他原來的房子沒有升值,賣掉不合適,新房定金已經交了,如果不買就不退定金。楊京山無奈,又把積攢了兩年的200萬日元匯給了王雅。
此時的楊京山再也不想繼續在日本漂泊流浪了。沒有正當身份使他受盡了屈辱和歧視,不但日本人貶低他,有籤證的中國人也瞧不起他,找工作、租房子都成了不小的難題。在長期的建築工作中,楊京山的手和腳都受過傷,幾次危險作業還險些丟了性命。日本的梅雨季節潮氣很大,楊京山落下了腰痛病,一到颳風下雨痛得他直不起腰來。這一切,楊京山從來沒有向妻子提起過,他怕王雅會擔心。
2000年下半年,楊京山給王雅寫信講述自己在日本流浪的痛楚,他告訴妻子在日本沒有任何發展,他想結束打工生涯回國與王雅團聚。但王雅回信希望楊京山戰勝眼前的挫折,並說自己也正在託人辦理到日本留學的手續,需要一大筆保證金。楊京山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正當身份,王雅不能藉助他的力量辦理赴日籤證,唯一可能嘗試的途徑是辦理自保留學,這樣又需要一大筆自保金。楊京山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但想到王雅如果能到日本,夫妻二人也可以早日團聚,他在日本第一次向朋友張口借了50萬日元,東拼西湊了255萬日元又一次寄給了王雅。
但楊京山寄錢後兩個月過去了,王雅卻遲遲沒有消息。楊京山坐立不安,他給家裡打電話,電話總是無人接聽。兩個月後的一天,楊京山終於找到了王雅,不料王雅一改往日的溫聲軟語,惡狠狠地說:「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你在日本,我在北京,我們各走各自的路!」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楊京山摸不著頭腦,他想不通往日柔情似水的妻子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他一次次打電話想探尋個究竟,這一下更惹惱了王雅,她在電話上警告說:「如果你再打擾我的生活,我就去騷擾你媽,讓她永遠不得安寧。」多病的媽媽一直是楊京山心中的牽掛,他再也不敢給王雅打電話了。但他卻一直搞不明白妻子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無情。
在日本流浪的艱辛摧殘著楊京山的身體,而妻子的驟然轉變更使他心如刀絞。沒有身份沒有籤證,朋友的借款一下子還不上,楊京山連當面質問妻子的機會都沒有。他開始借酒澆愁,每天下班回來總是喝得酩酊大醉,才能得到暫時的解脫。他不明白自己的一片痴心,為什麼沒有換來最真的愛。這麼多年了,他就盼著與妻子團聚的一天,而這個願望頃刻之間化為泡影。思念親人是楊京山精神的支柱,而今卻不復存在。
2002年春節,舉國歡慶舉家團圓之時,楊京山更感到萬念俱灰。他喝了一整天的酒,凌亂的酒瓶堆滿了榻榻米,他感到渾身灼熱燙,胃裡翻江倒海,卻沒有絲毫力氣,漸漸地他昏睡了過去。醒來時,映入眼帘的是潔白的床單。原來朋友來找他,見他渾身酒氣昏死在地上,連忙把他送進了醫院。醫生診斷酒精中毒,幸虧搶救的及時,否則很可能導致死亡。楊京山感到活著毫無意義,朋友們再也不敢讓他獨自在家,經常輪換著過來陪他。
楊京山無心工作,有時醉如爛泥一連幾天都出不了工。2002年4月,日本公司見他精神萎靡,決定換個環境派他到靜岡縣出差。一天,楊京山在酒館裡喝完酒回旅館時,滿嘴酒氣的他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位警察盤查楊京山的身份證時,萬念俱灰的楊京山告訴警方說自己籤證過期,自己在日本打工多年,現在只想回國。
一副冰冷的手銬銬在了楊京山的手腕上,他被日本警方以非法滯留的罪名起訴了。從拘留的那一刻,楊京山反倒覺得釋然了。再不用躲躲閃閃四處流浪,再也不用擔心拿不到籤證。在日本入國管理中心他給王雅寫信,告訴她自己就要回國了,但王雅一直沒有回信。4個月後,楊京山被日方遣送回國。
2002年12月20日,楊京山終於踏上了祖國的土地。回北京的當天晚上,他就去找王雅,可是王雅的父母說她加班不在家。一連幾天,楊京山不是打電話就是去家裡找,可王雅就是避而不見。半個月後的一天,楊京山終於等來了王雅的電話,王雅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楊京山一聽心都碎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長年在國外,夫妻感受到了影響,但只要自己回來兩個人互相溝通,感情就能夠彌補。楊京山心中一直惦記著王雅,而今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辛辛苦苦近十年,他一直期盼著團聚的一天,而這一天永遠不會來了。
王雅
2003年3月,楊京山無奈之下向豐臺區人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在法庭上,楊京山才與王雅真正見了面。但楊京山沒有想到,當法官詢問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時,王雅一口咬定她從1996年就跟楊京山失去了聯繫,也從來沒有收到過他寄來的錢,並讓楊京山賠償她青春損失費30萬元。
看著這個無情的女人,楊京山在法庭上流著眼淚拿出了他精心保存的王雅的信件和匯款單據,朋友也出庭作證曾為楊京山帶錢給王雅。而王雅此時又稱她確實收到了一些錢,但按照楊京山的工作況和寄錢的數額,他還應該有積蓄640萬日元,折合人民幣44。8萬元,如果夫妻平均分配王雅應該得到22。4萬元。楊京山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變得如此貪婪,他向法官陳述他被日方遣送回國,剛剛還完朋友的借款,現在身無分文。在法庭辯論中,楊京山不想再多說什麼,他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
一個月後,楊京山拿到了法院的裁決,法官依據事實和證據,判令楊京山與王雅離婚,婚前財產歸楊京山所有,王雅給付楊京山人民幣23萬元。拿到判決,楊京山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他感到碎片般的心得到了一絲慰藉。但他沒有想到,這遠遠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2003年4月,王雅不服豐臺區法院的離婚判決,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提出上訴。在上訴書中,王雅令人吃驚地提到她已於2001年11月以楊京山出國後杳無音訊、去向不明為由,向法院申請宣告楊京山死亡。法院發出一年的尋人公告沒有下落後,已經於2002年12月判決宣告楊京山死亡。
楊京山被法院宣告死亡的日子,恰恰是楊京山回國的日子。楊京山怎麼也想不到,他深愛的妻子竟然隱瞞了他們所有的通信和電話聯繫,說他生死不明向法院提出宣告自己死亡。更令楊京山震驚的是,在楊京山「死亡」後不久,王雅又和一個叫趙小鵬的人結婚了。
這一切,楊京山都毫不知情。趙小鵬是何許人也?王雅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一連串的疑問壓得楊京山喘不過氣來。經過多方打聽,楊京山才知道,原來他出國幾年後,王雅也從工廠辭職了,和別人一起開了一家餐館。在經營中,王雅和另一個開餐館的老闆趙小鵬相識並同居。
但楊京山怎麼也想不通背叛他的妻子會採用如此惡毒的手段,隱瞞真相欺騙眾人,宣告丈夫死亡,又與別人結婚。而他這個「死人」還陸續寄了800萬日元給妻子買房,幻想兩個人過上幸福日子。
楊京山震驚之餘,不能不憤怒了,他要讓傷害他心靈和感情的人得到懲罰。他要「復活」,他要「活著」見到背叛之人的下場。楊京山來到法院,親自向法院申請撤銷了自己的死亡宣告。
但在離婚訴訟二審期間,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為,由於王雅已經和趙小鵬結婚,根據法律規定,即使撤銷了楊京山的死亡宣告,他與王雅的婚姻關係也不能自行恢復,法院終審裁決駁回了楊京山的起訴。
楊京山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雖然「復活」了,但他和自己的合法妻子王雅卻沒有了夫妻關係,而此時妻子也已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他翻遍了法律條文,經過多方諮詢自己「離奇」的經歷,楊京山認為自己與王雅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王雅故意隱瞞事實真相,惡意宣告他死亡以達到重婚目的已涉嫌犯罪。
2004年5月,楊京山以重婚罪自訴到石景山區人民法院,要求追究王雅的刑事責任,並賠償經濟損失10萬元。石景山法院受理此案後,關於王雅是否構成重婚罪,在法律界引起了爭論。有學者認為,王雅故意隱瞞楊京山與她聯繫並多次匯款的事實真相,用謊言欺騙司法機關,以宣告死亡的合法形式,掩蓋其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再婚的非法目的,這種申請宣告死亡的行為自開始無效。宣告楊京山死亡的行為無效,王雅就同時擁有了兩個丈夫楊京山和趙小鵬,這必將把她送上重婚罪的被告席。
而另一種觀點認為,王雅很可能受到「高人」的指點,她的行為就是鑽法律漏洞的「擦邊球」。在我國《民法通則》宣告失蹤和死亡一節中,沒有規定宣告死亡無效的情形。只是規定了被宣告死亡人重新出現,經過本人申請可以撤銷死亡宣告。但死亡宣告撤銷後,如果他的配偶已經再次結婚,即使再婚後又離婚也不能恢復原來的夫妻關係。就此案而言,楊京山回國撤銷了自己的死亡宣告,但王媛已經和趙小鵬結婚,因此楊京山與王雅的夫妻關係不能自行恢復,相反王雅和趙小鵬的婚姻卻是受到法律保護的。楊京山無法以配偶的身份起訴王雅離婚,王雅再婚的行為也不構成重婚罪。
生活是變幻莫測的,而法律總是機械的條文,它永遠無法涵蓋生活的方方面面。不過,讓楊京山感到慰藉的是,法院給了他一個公正的裁決,法院考慮到王雅尚在哺乳期內,一審判處王雅拘役6個月,緩刑1年。同時判定王雅與趙小鵬的婚姻無效。
楊京山雖然「復活」了,但他飽受創傷的心靈和感卻永遠不會「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