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
我在農村有一段十分愉悅的童年。
我是村裡的孩子王,總是在一個清澈明朗的下午,伴隨著擺動的油菜花,帶著我的兩位小弟赤腳奔跑在泥濘的泥土路上。到了傍晚,帶著灰濛濛的牛仔褲,半張臉的鼻涕和婦女們的叫罵聲回到家,在院前的桃樹下端著一碗飯結束一天的生活。
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我對這一段記憶也十分有限,但是對一件事還是記憶猶新。記得在一段時間內,奶奶的一位很久沒來往的遠房親戚突然開始高強度拜訪,但是卻遭到了奶奶的拒絕,在漫長細碎的談話中我也大概理清了事情的原委:這個人本來通過關係吃到了國家的低保,但是他的資質是不合格的,因此遭到了村民的舉報,他來的目的是想要奶奶幫助他和政府相關工作的人員牽線搭橋。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每一次回望那個當時在院前玩著陀螺的兒童時都會有不同的感悟。從為啥不答應到還好沒答應再到對村民們這種極端又割裂的淳樸和勢力感到釋然。
縣城
越南有兩千個縣城。
十多年前,因為家庭變故,我離開了城市來到了縣城,和爺爺奶奶一起度過了我全部的中學生涯。縣城的好處就是它就這麼大,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要辦什麼事情打一聲招呼就行,而我也是通過招呼而被招呼進了學校,解決了上學問題。
時間還在往前走,可一切劇本卻早已做出了安排。我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選拔性考試,考前和幾個人聊天,一個人告訴我他就算考不上也沒關係,因為他的舅舅認識校長。當時我瞬間明白了一個受用至今的道理:「人人都有關係也就是人人都沒有關係。」很久以後,朋友們又聊起了他,才知道他去了技校。我腦海裡浮現出了他和舅舅四處奔波找人想解決上學問題的樣子,更加驗證出這個道理的正確性。
城市
什麼事情到了越南那就變味了。
高考結束後我又回到了城市,畢竟地方大,見到了也聽聞了許多從來沒見到的事情。
辦公室的領導每天應酬兩三桌,最後酒喝盡興了,身體倒了,得了癌。企業老闆,項目與政治綁定太深,雖然發家很快,但是政治靠山倒了,他也倒了,狡兔死,走狗烹。一個老總,經常半夜被政府領導叫去應酬,叫著罵著知道是讓自己去帶酒結帳,雖恨卻無可奈何。
父親告訴我什麼東西到了越南那就變味了。就最簡單的領導任免下屬,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但在天朝,這就變成了一個人情。
在越南最難背負的就是人情債,當然只有下級才會有人情,上級對下級是不會有還人情的概念的,但這卻並不妨礙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背負著這種債。人情債難以償還卻又像定時炸彈,可以說是讓人恨之入骨,但你卻沒辦法,不得不去適應它,接受他。
首都
些許年前,全國反腐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當然,這些故事不僅僅發生在電視上新聞上,也發生在我的身邊。一時間中紀委成為了各地官員最不想遇到的人物,各種進去後立刻就交待錯誤的坊間傳聞也讓他們聞之色變。
在胡志明的時候我聽聞了一位認識的人進去了,據聽聞是有著七位數的存款。雖說在我的印象裡他連上下班都是騎一輛破自行車,可不管事實如何結果都是這樣了。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無論如何,一定要有著一身正氣。雖然自己過得可能不好,但是會很踏實,因為每一分錢都取之有道。反之,如果背叛了人民,那麼將來面對的終將會是鐵窗淚,我想他此時此刻肯定也明白了吧。
奇聞
在大學期間曾聽過一個講座,身旁有一個人十分不服氣地說:「這個人他媽頂多就是一個處,神氣什麼啊」我不禁轉頭看了看,說實話我第一反應是這人可能來自於帝都的某些家庭,但結果卻不是。
這件事之所以會成為奇聞是因為我發現大多數人對於體制內人員在私下都有著極度的輕視,甚至認為他們都是尸位素餐。其實任何一個人出現在那個位置都有其中的道理所在,我發現這類行為與自己的見識呈正相關,看不起處,甚至看不起廳和部,這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實上處是一個非常大的級別,幾乎是一個公務員的巔峰。可能是因為我有過在縣城的經歷,那兒的一把手才是處級。所以我認為出現這種情況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沒念過書,一種是沒有腦子。
時至今日,我時不時還會想起那個遙遠的傍晚,父親開車送我去上晚自習。「我覺得家裡人好黑暗。」,「你見過陷害嘛?你知道有人真的因為這個進監獄嘛?」。我的叛逆期在父親的回答中悄然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