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生活,離不開詩歌。
「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多少人愛你風韻嫵媚的時光,愛你的美麗出自假意或真情,但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
這些耳熟能詳的譯詩,以無尚的魅力,讓漢語展現出更加斑斕的色彩。這些精彩的翻譯作品,為我們帶來了文字的重塑和經驗的更新——它們已與我們的語言融為一體。
但譯詩與原作的軌道,似乎很難嚴絲合縫——我們或許永遠也無法從翻譯作品中,看到詩歌最初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樣子。
在這種情況下,讀者該如何看待和閱讀譯詩呢?
近日,在由浙江工業大學人文學院主辦的「翻譯與當代詩歌」研討會上,來自北京、上海、廣州、南京、西安各地的學者、詩人、譯者、評論家們,提供了一些全新的思路和視角。
讓我們從最淺層的現象——「翻譯腔」入手,來解答這個略顯宏大的問題。
在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張桃洲教授看來,為人詬病的「翻譯腔」,有正當的存在理由,它是跨語際交流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因為,任何語言的向前發展,都不是簡單的純化,而是在糅合各種雜質的過程中,不斷豐富和擴展自己的表達。
著名的翻譯家朱生豪先生,在翻譯莎士比亞的劇作時,在有些地方呈現出過於順暢的表達。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否通過自己的改造,將某些曲折纏繞的地方簡化,只是為了呈現讓中國讀者感到舒服的語言形式。
語言是思想的外殼,或者說語言和思想本就是一體的。思想的複雜、破碎、艱澀,同樣也會在語言上呈現出來。平坦順暢的譯文,也許正在損害思想的傳遞。
詩人舒羽也傳達出同樣的信息,讀者對翻譯的責難,總是伴隨著對它的依賴。翻譯腔的生成,恰恰來自文化的差異性。不順暢的「硬譯」,反映的正是真實存在、無法迴避的文化鴻溝。抹去了「異質性」的「意譯」,或許塑造的只是虛假的和平。
正如當代詩人張棗在一次訪談中提到的,為了衝破陳詞套語的束縛,有時「糟糕的翻譯反而會對人產生爆炸性的影響,而且是越生硬、歧義效果越強的翻譯,為我們打開的語言可能性就越大」。
張桃洲說,「翻譯腔」也許過於倚重原文,需要改進或商榷,但我們要尊重原作的表達方式和語詞習慣。不同的語言相互碰撞時,翻譯家或許更應該注重「聲音的總體性」。不僅是格律、音韻等基本的聲音構成,還包括聲音中的感覺,這些細微的、能傳遞出更多原始信息的地方,也許正在吐露新芽。
青年詩人杜綠綠從原作者的角度,分享了自己的詩歌被翻譯的感受——她希望譯者應該尊重原作,而不是進行過度的改造。
這些似乎都指向了同一個可能——越發流暢的語言,反而是愈加完美的陷阱,讓我們不斷遠離粗糙、質樸的真實,困在自我滿足的籠子裡。
那麼,我們到底該如何閱讀翻譯過來的詩歌?或者說,怎樣才能避免走入語言的陷阱?
《上海文化》編輯、詩人、批評家張定浩提出了「對影成三人」的想法。譯本是「不完整」的,只通過譯本去理解詩歌,會造成巨大的誤差和錯位。張定浩說,我們正在通過影子去想像真實,通過灰燼去想像火焰,所以必須去尋找其他的補償,去阻止自己的瞎想。
閱讀原詩的詩論,會幫助我們看到被掩藏的東西。
簡單地打個比方,將文言翻譯成白話時,雖然我們每個字都能看懂,但卻無法理解其中的美感。張定浩說,很難想像,一個讀《論語》的人,會不去看朱熹的註解。更多的時候,我們對古典的深入理解,是通過閱讀文論來達成的,閱讀譯詩也需如此。
評論,會幫助我們感受詩歌的美感。我們需要知道,在母語層面的其他詩人是如何看待這首詩的,那些傑出的評論者是如何談論它的。詩論的翻譯,也會有更高的準確度。
對著譯詩的影子,我們需要有三個人的呈現,譯者、評論者和讀者自己。通過這三個層面,來慢慢抵達影子背後的真實。
另一方面,或許詩歌需要被不斷地重譯。浙江大學國際文化系江弱水教授說,一個譯本,不一定能反映原作的全部容貌;但多個譯本,一定能夠充實詩歌的原貌。
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是被翻譯最多的外文詩歌。戴望舒、卞之琳的翻譯,今天仍然有其不可替代性;錢春綺、郭宏安的全譯本、王力的舊體詩譯本,都從不同的角度,提供了接近原作的可能。
閱讀不同的譯本,也讓我們有了接近原作的無限可能,才能去揭開因為語言所產生的,那層神秘又迷人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