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剛過,雄黃酒剛喝完,有沒有懷念白娘子。
1992年首播於臺灣臺視,1993年被引進央視播映的《新白娘子傳奇》,至今仍是重播率最高的電視劇之一。
好劇配好樂,該劇盛演不衰,音樂功不可沒。每一曲都好聽,且耐聽,左宏元的作曲為《新白娘子傳奇》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今天,就來聊一聊《新白娘子傳奇》的幕後功臣,左宏元。
聽不厭的白娘子左宏元的不少作品都能看到戲曲的影子,最耳熟能詳的,就是《新白娘子傳奇》。
考慮到歷史上的白蛇故事大部分是戲曲,該劇也借鑑了戲曲的表演形式。
左宏元還記得,臺視經理當時求著他將片頭、片尾曲換成黃梅調,「他說黃梅調好像就是凌波唱的那種味道,我說那樣可能就沒人看了,經理簡直要跪下來哭了。他怕萬一播出後收視不好,他這個經理就做不下去了,電視劇不像電視劇,說它是戲曲又不是。」
(註:1963年,李翰祥拍攝,凌波、樂蒂主演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在颱風靡,整個臺北城陷入追星狂熱,一度掀起臺灣籌拍黃梅調電影的高潮。)
《新白娘子傳奇》便這樣推陳出新,糅進了黃梅曲調。幾乎每集都有新黃梅調唱段,難怪觀眾戲稱其為「新黃梅戲」。
算上片頭曲和片尾曲,左宏元共為此劇寫作12首歌曲,唱段103段,各種變奏版本的純配樂無法確計。
這些歌曲糅合了他自創的新黃梅調、京劇唱腔和佛樂元素,配合了故事情節發展,渲染了人物內心情感。所有唱段均為12首歌曲的變體,會隨劇情發展、人物情緒填上不同的詞。
左宏元放開歌喉,和張慧清對唱了一曲《渡情》,男聲極豪邁,女聲極柔美。
該曲首次現聲於許仙與白素貞西湖船上相遇,艄公唱男聲,小青唱女聲,「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許白二人前生今生的緣分,被歌詞盡述。
艄公由浙江崑劇團的老生及淨行演員何炳泉扮演。當時,浙昆為新白提供了不少群眾演員,新白編劇之一貢敏與崑曲亦有一段深刻緣分。
下船後,小青為試探許仙是否真心,施法下雨,許仙冒雨給白素貞送雨傘,這把雨傘便成了二人的定情之物。很快,二人就拜堂成親,這時響起的是《前世今生》。
許仙和白素貞結為夫妻後,想開藥鋪但沒錢,小青為此盜取官銀,事發後,許仙被判發配蘇州。白娘子一人在房中等消息,轉身見雨傘,睹物思情,回憶起和許仙相識相愛的經過,唱起了《雨傘是媒紅》。
白素貞至蘇州尋許仙,見許仙和吳掌柜女兒關係親密,懷疑他對自己是否真心。她獨自來到西湖,湖邊美景襯託出她內心的苦悶和疑惑,《心湖雨又風》響了起來。
許仙以一曲《天也不懂情》婉拒吳掌柜說親,恰被白素貞聽到,誤會消散,笑顏重現。
重聚後,二人對唱《情仇愛恨》,一個誇對方坦坦蕩蕩君子心,不欺暗室黃花女;一個贊對方天涯把我尋,不嫌貧將我愛。所謂的郎情妾意,莫過如此。
法海打斷了二人恩愛的生活。他將許仙軟禁在金山寺,白素貞水漫金山,兩個落魄之人斷橋重逢。《想飛的水》和《糾纏》是此情此景的寫照。
報恩完畢的白素貞必須離開許仙,卻又不忍心離開初生兒,一曲《悲情面具》,悲到骨子裡。
《悲情面具》是片頭曲《千年等一回》曲調的變體,節奏更舒緩,極適合渲染悲傷的氣氛。曲調中的傷感,像在訴說彼此希望在一起,又不能在一起的痛,這種切膚之痛,掩藏在一張平靜的面具之中。
白素貞被法海抓至雷峰塔,與許仙塔前訣別,《渡情》被配成交響樂版,頓重,宏大,悲壯。
左宏元的音樂風格十分多變,《新白娘子傳奇》中的歌曲亦風格各異,音樂基調有悲有喜。
《雨傘是媒紅》、《心湖雨又風》悲傷落寞,《情與法》、《神仙歌》輕快幽默,這些曲隨著劇情變化而變化,彼此又互有聯繫。
《神仙歌》是最歡騰的一首,才思敏捷的網友甚至將之易名「矮子頌」,「哎(矮)呀哎茲(矮子)唷哦,哎(矮)呀哎茲(矮子)唷哦」,你們感受一下。
「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只為這一句,啊哈斷腸也無怨」,左宏元擅將最口語化、最生活化的「啊哎嘞喲」串到曲調中去,親和,卻不違和。
有人總結,左宏元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歡迎,一在通俗易懂,二在情感豐沛,曲中又融合了小調風格、黃梅戲、京劇唱腔,這使他的歌口語化,唱起來朗朗上口,極便於記憶和傳頌。
戲曲融在血液裡左宏元1930年出生於安徽蕪湖,祖籍湖北大冶,據說家裡是靠賣餛飩麵維生的小生意人。
他從小就在京劇界(平劇)打滾,「一看到京劇就瘋了。」
那時,蕪湖經常有從外省縣來的劇團,他感覺最親切的就是兒童劇團。團裡的小孩會唱京劇,還會翻跟鬥,他也早起跟著練,他們晚上唱戲,他就牽著大人的衣服混進戲院裡趴在臺前看,就這樣學會了很多戲,《法門寺》、《蕭何月下追韓信》還會唱全本。
在他日後的作曲生涯裡,京劇唱腔成了重要元素之一。
不僅痴迷京劇,抗戰時每逃到一處,左宏元很快就會迷上當地戲曲,河南梆子、墜子、紹興戲,他聽個一兩遍就能哼唱出來。
1949年,左宏元來到臺灣,迷上臺灣本土風格音樂。1950年代初,他考取政戰學校音樂系,開始系統學習聲樂、理論作曲、鋼琴、指揮等課程,作曲亦起步於大學當助教時期。
剛到臺灣時,左宏元吃過很多苦,但每次唱起兒歌,心情總能跟著好,他對小朋友因而有一種特別的偏愛。他第一次寫歌,就是寫兒歌,《蝸牛與黃鸝鳥》、《醜小鴨》、《太陽出來了》,很多人聽著這些歌長大。
1970年,臺視推出過一部以歌唱為主的古裝連續劇《花月良宵》,劇中歌曲集崑曲、黃梅調、越劇於一爐,全由左宏元一手包辦。他還親自上場,唱了一首《酒色財氣》,諧趣十足。
從兒童歌曲、時代流行曲到戲曲音樂,左宏元的創作無所不包。這麼多年下來,到底寫了多少歌,他自己也算不清,據說有兩千首上下。
小調風格,是左宏元區別於其他作曲家的地方。他擅長在音樂中加入閩南地方戲曲元素(如歌仔戲)、傳統的五聲音階,再配上千迴百轉的轉音,韻味十足。
「我的老家在湖北,這裡的地方戲曲對我影響很大。我從小跟著父母一起看戲,這些音樂素材潛移默化地融入到我的血液裡,跟著我一起到了臺灣,於是就有了這些很特別的影視音樂。」
左宏元說,「老祖先有很多好東西,我們中國有幾千年文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
瓊瑤、鄧麗君、鳳飛飛左宏元是臺灣歌壇有名的伯樂,「甜歌天后」鄧麗君,便由他一手挖掘。
左宏元和鄧麗君之父是結拜兄弟。那時年輕,兩人經常約著去跳舞,但鄧爸從未向左宏元提起,家裡還有個女兒會唱歌。
有一天,鄧爸說要給他介紹一個小女孩,臺上唱歌的,「這個小女孩絕了,裙子很短,剛剛遮住屁股,好像跳芭蕾舞一樣。」
臺上的鄧麗君膽子大得不得了,扭來扭去,很敢亂唱一通。唱完下來,左宏元問她叫什麼,她在他手心裡寫下鄧麗筠,左問是不是念「君」,她就跟爸爸說,「大家都叫君,我就叫君吧。」鄧麗君之名由此而來。
那是1967年,鄧麗君14歲。「我就跟她聊你要不要學唱歌,她說我不要學,什麼歌我都會。我講假如有電視劇要你唱呢,她說好啊。」
於是就有了《晶晶》。1969年,16歲的鄧麗君在左宏元推薦下演唱了臺灣首部連續劇《晶晶》的主題曲,一戰成名。熱到什麼程度?街頭全是鄧麗君的唱片,唱片店老闆要搬現鈔去拉貨。
左宏元一手帶出過無數歌星,鄧麗君在他眼裡,始終是最迷人的一個。
「她的聲音條件是少見的好,語言天賦又奇高,廣東話,日語,英語,她唱什麼像什麼。氣聲與特別的發音位置,令鄧氏唱腔別樹一格,甚至連換氣的聲音都沒有。」
左宏元記得,鄧爸每天都會帶女兒到海邊、江邊練聲,所以她一場演唱會唱下來嗓子都不會啞,也沒人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換氣的基本功十分紮實。
左宏元給鄧麗君寫過近百首歌,《美酒加咖啡》是內地觀眾熟悉的一首。
「美酒加咖啡,我只想喝一杯,想起了過往,又喝了第二杯。」歡快的快板曲調,悲傷的詞,酒家女靠唱歌討生活,卻愛上了客人。仙女動了凡心,社會、家庭、職場都不容,只能淚中帶笑。
在左宏元眼裡,此曲亦是鄧麗君生活的寫照。
嫵媚,陰性,纏綿,左宏元早期不少歌都是幫女性記載故事,描畫的都是女人細膩的情感。古月是他早年的筆名,有些人不識古月真身,以為月代表陰性,左宏元是一個女人。
左宏元承認,他的歌確實偏向幫女生說話,因為,「女生從古代就裹小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妻兩個媽媽最辛苦,有些女孩一輩子沒有得到愛情,犧牲自己幫助家庭,自己跳了火坑……」
1960年代,瓊瑤電影興起,左宏元受邀為其創作,開啟了兩人四十多年的合作和友情。
瓊瑤喚左宏元「死鬼」,而左宏元心中的瓊瑤「是一個詩意澎湃的女人」。
1973年,導演李行將瓊瑤小說《彩雲飛》搬上銀幕,甄珍、鄧光榮主演。片中歌曲,《彩雲飛》、《千言萬語》、《我怎能離開你》,均由左宏元操刀。
左宏元力薦鄧麗君,瓊瑤不同意。不到20歲的小女孩,能了悟愛情的滋味嗎?瓊瑤認為鄧麗君太年輕,無法表現歌詞的深意,左宏元拍胸脯替她做了保證。
靠著悟性,鄧麗君再獲成功,這張電影插曲受到臺灣、香港、東南亞地區歌迷熱捧,間接促使瓊瑤電影大賣。瓊瑤從此瘋迷鄧麗君,希望她配唱自己每部電影的插曲。
從《彩雲飛》開始,一直到《窗外》、《庭院深深》、《煙雨濛濛》、《海鷗飛處》,左宏元還教瓊瑤怎麼將自己的小說改成劇本,「我說,你是一位奇才,不要讓時間辜負了你的才華。」
在左宏元眼裡,1970年代女性歌手裡登峰造極的,除了姚蘇蓉、鄧麗君,第三位就是鳳飛飛。
1974年,紅遍東南亞的鄧麗君開始轉往日本發展,瓊瑤電影+左宏元音樂+鳳飛飛演唱,成為雄霸臺灣歌壇多年的「鐵三角」。
當瓊瑤電影的女主角從甄珍轉到林青霞時,也是鳳飛飛演唱瓊瑤電影音樂時代的開始。
但是,第一次找鳳飛飛唱《我是一片雲》(1977年)時,瓊瑤還是糾結了很久,總覺得她的電影應該由鄧麗君唱。「我就告訴她,應該要改變,鳳飛飛的聲音你聽過以後,你會迷上的。」
鳳飛飛就這樣唱了十七八年,《月朦朧鳥朦朧》、《一顆紅豆》、《奔向彩虹》、《金盞花》,電影紅,插曲紅,鳳飛飛也紅。
《還珠格格》與趙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瓊瑤轉入電視劇製作,左宏元依然是她的好搭檔。
《還珠格格》成為電視劇史上的奇蹟,而小燕子能由趙薇來演,也有左宏元的功勞。
當時,左宏元在瓊瑤兒媳何琇瓊的陪伴下,親自來上海面趙薇,看完後覺得不錯,又到北京兒童劇場試她的戲,聽她的歌聲。
「後來我就打電話給瓊瑤,她也不置可否,她說左老師你要保證啊,她什麼事都要我保證。」左宏元說,「拍戲最重要的是眼神,眼睛要會說話,然後是肢體語言。我發現她(趙薇)很有才華,講話也很直,像是南北方人的綜合體,演小燕子最好不過了。」
臺灣演員李婷宜、香港演員李嘉欣一度也是小燕子的人選,最後還是定了趙薇,「結果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演出來後笑死人了,一飛就飛到老太后身上去了。」
《還珠格格》第二部片尾曲《有一個姑娘》,雖非左宏元作曲,亦有他獻計。
「沒事,吵吵小架,反正醒著也是醒著。沒事,說說小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曲中的這段口白,其實是左宏元建議加的。
左宏元認為《有一個姑娘》歌詞太少,音樂間奏太長,便毫不客氣在中間加了一段口白,流行的說法是叫RAP,但民間叫蓮花繞、數來寶。
「每個歌、每個人的聲音,都有他的特點和缺點,都有他受歡迎和不受歡迎的地方,那我們發揚她的長處,她的長處就是念歌嘛,就是RAP。」左宏元這樣袒護趙薇。
瓊瑤又開始擔心了。「瓊瑤寫的歌詞都很文雅,當時她覺得,我的歌怎麼可以加這個東西,左老師能不能去掉。我說這個時代來臨了,我敢保證會很特別。她講萬一不受歡迎你要負責任,我講我負全責,收視不好你要負責,收視不好我還要負責啊?好吧,收視我負全責。」
事實證明,這樣的「加法」做對了,不僅唱片大賣,趙薇也有了一首辨識度高的代表作。
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腦海裡的旋律怎麼寫也寫不完?
「假如你抱著一顆求新嘗鮮的心情,每天的胃口都那麼好,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喝,戲曲也吃,地方的民謠小調也吃,流行歌曲也吃,到用的時候就不會『恨少』。」面對音樂,左宏元並不挑食,戲曲、民謠、東洋音樂、西洋音樂、民族音樂、世界音樂,來者不拒。
他這樣總結,「東西太多是好事,你可以取之不盡。假如我偏食,平劇不聽,歌仔戲不聽,就喜歡貓王的搖擺,你將來寫的歌就只有這一套,就是模仿貓王而已,別的東西寫不出呀,想模仿都沒有參考資料。」
似曾相識、深入淺出——談及寫歌體會,左宏元說了這八個字。
「我們那個時代寫歌,不是為了賺錢,完全是為了個人的喜好,抒發自己的感情。」左宏元曾說自己並不算成功,但很快樂。早年寫兒歌,他有窮得吃不起一碗牛肉麵的時候,但他並不覺得苦,而是把這種經歷也當作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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