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垠康:偷窺者

不管是物質的，還是非物質的，你藏掖愈緊，小偷惦記愈深。偷窺也是偷，暗處的眼珠子猥瑣著老鼠的齷齪，得手後心律卻不一定有多大落差，因為先天稟賦或後天培養的表演伎倆，很容易僥倖過關。所以，古今中外主流社會保護隱私的大旗雖然一直獵獵作響，但薪火相傳的偷窺者卻不買帳，甚至藉助現代科技與時俱進、泛濫升級，讓原本很脆弱的安全感惶惶不可終日。

在動物界，血雨腥風的導火索，不是爭地盤，就是奪王冕。地盤戰捍衛生存權，戰利品是更多地攫取食物，王冕戰捍衛發展權，戰利品是更多地交配繁衍。人也是動物一種，所以聖人孔子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基於這樣的動物屬性，為了滿足道德和法律不予支持的訴求，人難免在是非榮辱的十字路口，徘徊復踟躕。理智一愣神，靈魂就出軌，男女心切口忌的美色，就這樣在偷窺排行榜上獨佔鰲頭。

歷史上荒淫昏庸的漢成帝，是個徹頭徹尾的偷窺狂。此語始出，四座鹹驚，因為這事兒要是落在閹割未盡的太監身上合乎情理，而漢成帝貴為一國之君，天下美色盡可放著量笑納，偷窺怎不令人費解？但班固老夫子在《漢書·成帝紀》中言之鑿鑿，大意是那廝不顧皇后趙飛燕的情緒，經常偷窺小姨子兼昭儀趙合德洗澡。二趙雖為孿生姐妹，但在撒嬌爭寵上不可能有孔融讓梨的胸懷，趙飛燕噘著小嘴，主動邀成帝觀其湯浴，不料成帝沒看幾眼便溜去偷窺趙合德了。也許能作掌上舞的她，到死都沒弄明白，成帝缺的不是情色撫慰，而是獨愛「帷中竊望」的刺激。

偷窺，女色多得須排隊寵幸的皇帝都好這一口，想要六根未淨的小百姓乾咽口水何其難啊。偷窺者抱怨說，只要不被抓了現行，咱順手牽羊你管得著嗎？當然，沒抓著是幸運，抓著了也不奇怪。蘇州一租房男子，爬到頂樓偷窺女主人洗澡時，女主人發現後驚叫起來，估計該男子是翠鳥一隻，缺乏這方面的應急經驗，驚嚇程度甚於女主人，以致失足墜樓身亡。無獨有偶，佛山幾個打工仔為工友慶生歸來，見停在路邊的車子在晃動，就趴在車窗上找原因，居然是兩女一男玩「車震」。誰知人家隱私維權意識比律師都強烈，拉鏈還沒對上鉚，就驟然加大油門衝向幾個打工仔，造成二死一傷的悲劇。被譽為「東方莎士比亞」的湯顯祖，在代表作《牡丹亭》裡寫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戲詞，他也就那麼一寫，不期幾百年了，還有前赴後繼的踐行者。如果閻王做回實驗，給這些風流鬼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不知他們會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痛？

夫為妻綱，是古代男人控制、摧殘女人的尚方寶劍，在沉河私刑和貞潔牌坊的軟硬兼施下，被洗腦的女人無不恪守從一而終、潔身自好的婦道，以致走火入魔，將貞潔凌駕於生命之上。如果已婚的或者未婚的郎君死了，女人要麼守寡終身，要麼殉情保全，即使被人偷窺也辱莫大焉，不可饒恕。《清史稿·烈女傳》載，清代一婦人，夏天午睡時，風掀起帘子，鈴鐺驚醒她後，疑被他人偷窺，婆婆和丈夫雖百般解釋也無濟於事，最後自縊而亡。用有限的生命，換取永生的「烈女」，扭曲的道德馴化了一個又一個步後塵者，偷窺不過借刀殺人的劊子手。

偷窺如毒品，明知禍害無窮，販運者、吸食者還要鋌而走險。然而，在偷窺這把雙刃劍上，雖留下了太多的慘痛教訓，但也不乏劍走偏鋒的個案。某女郎在網上發帖，因工作單位變動，須轉租住房，很快收到承租回帖，但看房時回帖人凶相畢露，劫完財正要劫色，被有偷窺癖的男鄰居發現，遂撥打110報警，制止了犯罪的進一步升級惡化。看來，置身不能自救的險境，如果親朋沒來，公安沒來，也不必絕望，說不定偷窺者就是上帝的使者。

如今女性社會地位不斷飆升，提拔幹部時，搞得男同事牢騷滿腹，紛紛要撂挑子去做變性手術。乍一看，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被徹底顛覆了，但出臺傾斜性政策這一現象，恰恰反映女性社會地位還遠遠不及男性，或許這也是性賄賂市場長盛不衰的深層次原因。不過，一時偷歡，終生存患，上了賊船，想撇清自己就沒那麼容易了。有位在垂直管理部門工作的老兄，博得上司賞識後，異地當上了部門一把手，原本候缺多年的副職耿耿於懷——到手的肥肉被人強奪，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惡氣啊！但副職鬱悶一段時間後狡黠地笑了，因為他偷窺到這位官場得意的政敵，情場同樣風生水起，經常與要求進步的女職工開房鬼混。不久，幾張內藏不堪入目畫面的光碟寄到了領導部門，在鐵證面前，上司不得不揮淚斬馬謖。

用慣性思維打量，女性角色永遠都是偷窺受害者，但你要拿這一論斷作為大學生的辯題，也許被批駁得體無完膚。大學宿舍裝備望遠鏡，早不是什麼秘密了，目的也不言而喻。某日，新入學不久的男生，趁舍友洗澡去了，便躡手躡腳拿起望遠鏡偷窺對面女生宿舍樓，望啊望啊，女生啥模樣沒望清楚，倒是望到女生宿舍窗戶上早舉著一隻從容的望遠鏡，嚇得他鎩羽而歸。如此看來，到底誰是受害者，沒必要五十步笑百步吧。

走進婚姻殿堂，房子公有，存摺公用，家務公幹，但隱私不公開，男偷女窺本性不移。當然區別還是有的，如男人偷窺大多被佔有欲驅動，而女人偷窺大多出於安全防守，所以男人偷窺多是妻子之外的女人，女人偷窺少有丈夫之外的男人，無非男人的QQ、錢包、手機簡訊、通話記錄之類。相比男人，女人更敏感，當她把偷窺作為一項家務活來完成時，極可能是第六感官嗅到了內憂外患的徵兆，而偷窺的目的無非驗證自己的判斷，或搜集男人出軌的鐵證。女人的危機感，有時能收到防微杜漸、懸崖勒馬的奇效，讓命懸一線的婚姻起死回生。相反，粗枝大葉的男人，即使被女人蹬進了死海，還漂在海面上優哉遊哉睡大覺呢。

大凡偷窺，人所不齒，但有一種偷窺不但不被譴責，「受害」者卻要酒肉款待。在我們皖西南農村一直流行「偷新房」習俗，據說這還是因對性教育諱莫如深而開設的另類課堂，惡作劇者，多是童子之身的平輩或晚輩。事先須擇一機靈童子，乘鬧洞房的混亂，或藏於衣櫃，或屈身床下，待男歡女愛緊鑼密鼓之時，溜出竊其私語，窺其床戲，再找一兩件衣物抽閂出門，守在門外收聲斂息的同夥，一邊起鬨一邊鳴炮慶功。童子偷新房乃喜兆，第二天新郎官必須擺上酒宴致謝，順便討還被偷的衣物，至於昨晚的偷窺細節，經過添油加醋的再加工，也成了香噴噴的下酒菜。

隨著技術日新月異，偷窺手段不斷刷新升級，折射鏡、望遠鏡那是小兒科，不易察覺的針孔攝像鏡頭、控制電腦視頻的木馬軟體、克服視覺障礙的透視鏡、破解貓眼成象原理的反貓眼等科技成果，以最短的時間開發應用於偷窺，以致成為犯罪的幫兇。不要以為這是危言聳聽，說不定在自動取款機前，詐騙分子安裝的針孔攝像頭正在竊取你的帳戶密碼。當然，最霸道的偷窺當推用於搜集情報的遙感衛星，它在遙遠的太空孜孜不倦，連你身上有幾根汗毛都一清二楚，你卻渾然不知，或者即使知道了，惱羞成怒的拳頭也會英雄氣短。

據說非洲猩猩都知道偷窺女飼養員的酥胸，何況是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人人都有偷窺欲，都或多或少有過偷窺的經歷，諸如父母偷窺兒女的日記、懷春少女從指縫裡偷窺相撲比賽、小職員偷窺隔壁局長家有哪些人來送禮、牌桌上偷窺對手的牌相，等等。作為一種欲望，如果道德、法律都不能消弭，最好的策略是適當滿足，而在這方面文化產業獨具慧眼，通過電影、小說、戲曲、紀實片、連續劇等表現形式，集各色人等的隱私於一爐，再商業化推向市場，讓創作者得到了版權，推銷者得到了紅利，偷窺者得到了滿足，可謂皆大歡喜，特別是有效降低了滿足人性難以克服的低俗欲求的風險，對當前社會管理創新不失為一種啟發。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自以為高明的偷窺者，不妨抽空讀讀卞之琳的詩句，說不定你在偷窺別人之際，別人正在偷窺你呢。一個人偷窺時是什麼樣子？如果不怕形象受損，不怕進看守所，那就將偷窺進行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