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我們國家著名女指揮家鄭小瑛老師的一個視頻火遍了朋友圈。
這個視頻真的是戳中了我們中國人學音樂的一大痛點之一了。鄭小瑛老師對於不識譜的的這個事情看來已經是恨到極致了，這麼短的視頻，就說了這一件事。今天我就說說，為什麼要學五線譜，以及簡譜在學音樂的過程中有什麼危害。
鄭小瑛老師批評國民音樂教育進步的慢，在這一點上，我是比較有感觸的，不僅僅是國民音樂教育進步的慢，專業教育進步的也慢。讀譜教育這個事情，在我看來，就像鄭小瑛老師說的那樣，完全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好多人講，簡譜怎麼了，簡譜不能用嗎？不能唱嗎？沒錯，簡譜是可以用的，要說中老年人唱個合唱，不識譜也行，一句句學唄，記住了也能唱。簡譜這東西其實也是國外傳進來的，不是咱們中國人發明的，大概是18世紀左右在法國有人開始用這種東西來記譜。我個人認為，簡譜記個簡單的教堂歌曲，或者兒歌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我在學校給民族聲樂專業的學生彈伴奏，注意，我說的是伴奏，雖然這門課叫藝術指導，最頭疼的就是他們給我簡譜。當然，很多人可能會說，你個德國回來的博士連簡譜都不認識？嗯，這話說的，你把卡拉揚從地裡挖出來，給他看，我估計他也不認識。簡譜不是不認識，但是簡譜對於我來說用起來比較痛苦。如果變成線譜彈即興伴奏，對我來說完全沒問題，但是簡譜，嗯，我估計我得想想辦法。當然，如果我想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我看來第一是用不著，第二是這屬於開歷史的倒車。鄭小瑛老師在視頻中說，不認識五線譜，就和多聲部音樂絕緣了。這點呢老人家略微誇張了一點點。我也見過用簡譜記譜的合唱。嗯，做合唱指揮的時候碰上過一次，看得我牙疼。簡譜是不適合做複雜記譜的。都不用說把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這種玩意記成簡譜，隨便找個巴赫的四聲部聖詠想記成簡譜都挺困難的，因為複雜的和聲變化和轉調，在簡譜上完全無法讓人找到記譜的方式，如果全部都按C調記譜倒是可以，那還用簡譜幹嘛？直接寫五線譜就好了。所以簡譜其實是個很雞肋的東西。簡譜只適合記錄一些簡單的歌曲而且是單旋律的歌曲，想給歌曲配個鋼琴伴奏都費勁。對於孩子來說，學簡譜也是有害的。簡譜看上去入門快，但是很容易幹擾孩子的音高概念。孩子們大多都是有絕對音高的，雖然這玩意有時候會干擾理解音樂，但是對於識別音符本身還是有些價值的，簡譜會削弱孩子們天生帶來的絕對音高能力。再就是簡譜會讓學音樂的人遠離和聲概念，同時簡譜的音樂必須是一個調性內的，遠距離轉調或者複雜轉調，在簡譜記譜中都是無法完成的，因為用簡譜寫歌的人不太可能掌握那麼複雜的轉調技術。所以只認識簡譜的人，永遠只能在音樂裡做一個最簡單的初學者，因為略微複雜一點的音樂，簡譜都是無法完成記錄的。那麼簡譜有多坑我說完了，現在說說為什麼學五線譜有優勢。其實簡譜的思維在五線譜中本身也是存在的。比如交響樂團的總譜，大多數移調樂器都是按照簡譜的思維在記譜，就比如說F調圓號，記譜是C實際是F，因為樂器按照C吹出來的是F，這在某種意義上簡化了演奏者的思考。但是這只是從實踐的角度考慮的。五線譜最大的意義就在於，五線譜把音樂的所有要素可以集中在一起記錄下來。其實記譜法不過就是記錄音樂的方式，隨著人們讀譜習慣的變化，樂譜本身也是有著變化的，比如下面這個例子：
我估計下面的這個譜例很多學鋼琴的朋友一眼就看出來了，對，這是巴赫的二部創意曲第13首a小調。上面的那個譜例其實也是，但是上面的那個譜例才是巴赫手稿上的原始寫法。我估計扔給現在學鋼琴的朋友絕大多數人得瘋了。現在這玩意都被指揮們拿來做總譜讀法訓練的基礎能力。很多五線譜其實也發展了很久，也有過很多我們現在很少見的，比如在第一線上的G譜號我記得叫法國譜號，和在不同線上的F譜號，至於C譜號，那更是種類繁多了。再比如下面這個例子：
同一首巴赫經文歌，19世紀出版的和現在我們常用的，我估計現在給聲樂學生看第一個譜子他們能瘋了。我記得我在卡爾斯魯厄上學的時候，學校演馬勒第二交響曲，弄來的合唱譜男高音聲部就是次中音譜號記譜，全體男高音拿到譜子的時候臉都扭曲了，好在我最後找到了一份高音譜號記譜的譜子，才把他們大家從這個大坑中解救了出來，為了這事當年我的合唱指揮老師也是學校合唱團的教授Schmidt教授還請我喝了杯咖啡呢。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大家，五線譜之所以相對簡譜更加科學，也是在不斷的演進過程中不斷改進和完善的。早期的這些五花八門的譜號其實就是為了讓記譜更加簡便不需要加線，所以，一個合唱作品裡面有四種不同的譜號，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的譜號都不一樣，再加上低音譜號，這種記譜對於每個聲部來說可能會降低閱讀難度，畢竟加線在閱讀上熟練度可以快速增加。這裡跑個題，這些C譜號的閱讀能力都是指揮必備的，特別是合唱指揮，萬一哪天弄了一個特別老的比如拉索的合唱作品，都是這種譜號，指揮起碼得自己搞得定。但是這種高度針對性的譜號使用會導致很多麻煩，比如一個合唱指揮認識四種譜號才有資格站在那裡（哪像我們國家好多合唱指揮都不認識五線譜都敢在那裡比劃），而且對於合唱的演唱人員也很麻煩，如果想要看看其他聲部唱了些什麼就得認識很多譜號，每一種譜號在認識的熟練度上都需要時間的，而且近似的譜號閱讀出現錯誤的機率非常的大。我個人在一次專業課上就出了一次類似的糗。那是我在柏林藝術大學的最後一學期，我教授退休了，找了他的學生當時柏林國家歌劇院總監巴倫博伊姆的助理Julien Salemkour來給我們上課，由於我當時主要為了畢業考試在歌劇系幫人做歌劇，所以沒法總來上專業課，好不容易趕上去上了一次，正好趕上他給幾個師弟上《春之祭》，按說找份四首聯彈的譜子我們上課就夠用了，這老兄非要讓我們在鋼琴上試試把總譜彈一下，然後我那天就碰上第二部分中這麼個倒黴的片段：
我負責彈中音長笛和英國管，其實這段並不難，單獨彈哪個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但是兩個一摻就出問題了。因為這兩個一個是G調樂器（中音長笛），一個是F調樂器（英國管），演奏的時候一個需要下移四度（G調）一個需要下移五度（F調），F調樂器對於我來說那就不是問題，G調平時讀的少，其實也還好，麻煩就麻煩在需要同時進行，反正我當時就覺得腦子轉不過來了，可能是因為排了一上午歌劇腦子有點木，一腦子莫扎特直接鑽斯特拉文斯基的世界裡有點傻了，反正那天彈了三遍，才全彈對，前兩遍總會某個地方把某件樂器的移調弄混了。對於剛才說的合唱作品來說，跟這個情況就很類似。所以，現在我們看到了，除了一些特殊的樂器，比如中提琴是完全用中音譜號記譜，大管和大提琴會用次中音譜號記譜，大多數樂器都是高音譜號和低音譜號。簡化到這種程度對於絕大多數人都是可以接受的。五線譜在記譜上是可以通過標註和記號，在不用過多文字的情況下，把音樂的速度、節奏、力度變化和演奏法都以符號形式表現出來。也就是說，通過一定的訓練，五線譜可以保證絕大多數來自不同文化、種族和國家的音樂家把一個音樂重現到一個非常接近的狀態上。從這種角度來說，五線譜是一種已經非常完備且比較容易學習的記譜方式，當然，五線譜裡面有時候會夾雜著很多義大利語的表情術語或者德語的表情術語，但是這些表情術語大多比較簡單，可以通過查閱字典來解決。這些就能保證無論哪個國家的音樂家都可以通過讀譜和記譜把音樂重現或者記錄下來，且過幾十年或者百年依然有人可以通過這個記錄把這個音樂的基本輪廓演繹出來。從這點來說，簡譜是完全不具備這些能力的。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學五線譜的原因。雖然我不能說這個世界上的音樂都是五線譜記譜的，但是現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被演奏的音樂絕大多數都是五線譜記譜的了。我記得2001年我在麗江聽過一次納西古樂，那些認識古譜的老先生們不知道有沒有年輕一代的傳人了，我們國家無論是文字譜還是減字譜估計除了搞研究的專家們能認識一些，我們普通人連工尺譜都已經不認識了，就在於我們的記譜法有些在記錄方式上過於複雜而當時會音樂的人又少，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失傳了。相比之下五線譜這種完全符號型的樂譜對於認知和傳播就相對容易一些。那麼我們認識五線譜了以後能幹什麼？鄭小瑛老師在視頻說了，可以唱合唱。其實認識五線譜以後可以幹的事情多了，認識五線譜以後，相當一部分音樂文獻對於大家來說都可以想辦法在樂器上或者通過自己的演唱把這些文獻的內容變成現實的聲音，當然，很有可能因為識譜能力並不強（這點請大家參閱我的推文你會讀譜嗎？）造成這個現實聲音和實際的東西有差距，但是沒關係，起碼是可以的。而且這種文獻可以擴展到最近300年左右有記載的音樂上。如果說簡譜，可能能找出5000首歌就很不容易了，經典作品是絕對不可能有簡譜記譜的。我再說一下我為什麼非常反對簡譜記譜。並不是說我不能學這個東西，這玩意還能有《春之祭》的譜子難嗎？肯定不會。但是這種記譜在潛意識中就只剩下了旋律。簡譜也只能記旋律，至於和聲，對位，演奏法基本上就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長時間使用這種東西，人會變傻的。因為能看到的東西就那麼幾個。最近給民族聲樂的學生合伴奏也讓人很惱火就是相當多的情況下，一首歌只有旋律是歌曲作者寫的，鋼琴伴奏都是別人配的，還有同一首歌，換個調，然後是不同人編配的伴奏，成了兩首歌了。我覺得藝術發展也好科學發展也好需要有一個基本的標準的，這就像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一樣，沒有一些標準化的要求，明明很好的歌曲，就不能有個像點樣子統一的鋼琴伴奏聲部嗎？我認為這個現象就和好多人只認識簡譜就敢寫歌是同一個道理。鄭小瑛老師說我們發展的太慢了，確實太慢了。在我看來簡譜這個東西早該扔到歷史的垃圾堆裡了，別跟我說為了普及，要說當年我們抗戰時期為了讓老百姓能唱歌我們用簡譜，這個我能理解，那時候沒有那個條件，什麼學的快就用什麼，我們也是為了宣傳，不是為了文化傳播，但是現在不是這個情況了，我小學的時候課本就有簡譜的，就算那時候還是為了普及，到今年2021年了，我都40歲了，還讓我們的孩子學簡譜？這不是為了普及音樂，在我看了這就是懶惰，極度的懶惰，不願意改變自身的一個懶惰的舉動。我不願意識簡譜也是種懶惰，因為我用不上這玩意，這玩意也不屬於我的專業思維中的，起碼我的專業思維讓我非常牴觸這個東西，但是五線譜不一樣，這個世界上現在能聽到的最好的音樂基本上都是五線譜寫的，而且這玩意談不上什麼崇洋媚外，簡譜也是外來貨，還不是好東西，為啥要死抱著不放呢？我寫這個文章時，突然想起我在日劇《勝利即正義（Legal High）》裡面一個關於音樂著作權的官司，裡面給一個搖滾的歌曲，親們，劃重點，是搖滾歌曲，記譜都是這樣的：
打著作權官司的時候是這樣的：
我們隔壁鄰居家五線譜都用得這麼6了，這種全世界都用的記譜方式不知道為什麼在咱們家就這麼難普及呢？我實在想不通這個問題。就像我們學校音樂教育專業碩士還需要單獨訓練他們認識簡譜。我認為訓練他們彈唱還是即興伴奏都是可以的，但是簡譜，有這個必要嗎？我個人認為好多人堅持不學五線譜其實就是人為的恐懼造成的。這玩意其實比識字容易多了，我們中國人不認識三千常用字都不敢說自己受過教育，學個五線譜可比識字簡單多了，那玩意會數數就足夠了，有些道理弄明白了，自己數著數著就會了，何必總抱著簡譜這個歐洲大糟粕不放呢。我們今天強調文化自信，那麼我們國家的音樂也希望讓全世界的人民傳唱，難道我們去要求全世界的人民學簡譜去？這顯然不太現實。在義務教育階段取消簡譜教學，完全用五線譜進行普及，我認為這是非常必要的，五線譜這種世界音樂語言，我們要是不用才是真正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