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帖子27天後,"可橙"消失了,這是18歲山東男孩張小乾給另一個自己取的名字。
3年前,張小乾所在的中學代表中國參加亞洲機器人錦標賽,拿下全能挑戰賽項目冠軍,同年,他參加NOIP(全國青少年信息學聯賽)獲一等獎。
然而,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卻被父母送進了行為矯正機構,因為他想要做女孩,他偷偷服用雌性激素類藥品,並悄悄對自己進行"激素替代療法"。
被父母發現後,不可避免地爆發家庭衝突,為此他曾提前寫下"委託報警書",稱如果24小時自己沒有與外界發生聯繫,懷疑存在自殺風險和遭受家庭暴力,委託朋友報警。然而,當朋友們前去派出所時,民警卻稱不能立案。
如今"可橙"依舊杳無音訊,機構稱孩子被父母接走了,父母表示孩子在家,但是不能接電話,"可橙"的朋友們懷疑,他目前仍被關在一家曾毆打學生長達6個月致十級傷殘的機構裡,"他可能還在等我們去救他……"。
消失
可橙的求救信號是在11月29日下午發出的。
下午1點59分,她在山前建立的QQ群裡發出訊息:"大家注意,我被三個自稱警察的人帶走了。手機被沒收,在偷偷用手錶發消息,說我涉嫌捲入詐騙,我在他們車上。"
可橙就是張小乾,27天前,他以"可橙"的名字在洛谷論壇寫下120天心路歷程,正式"出櫃",發帖沒過多久,他便被家長發現自己服用激素類藥物,爆發家庭衝突。朋友山前表示,可橙對自己的定位是跨性別者裡的"家暴黨"——跨性別身份無法被家人接受,並受到暴力對待。
可橙向山前講述,自己有風溼性心臟病,還曾經被家長以心臟病為由關在家裡長達半年。"我曾經被父親打到左腿神經受損,我爸打我的時候也不會有疼的感覺",甚至在發現可橙服用激素類藥物後,父母打算"監督所有的社交帳號以及財務帳號"。
家庭衝突發生以後,可橙的爸爸曾給可橙發來的一大段話。她爸爸認為,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縱容",讓可橙變成了現在這樣。"你以為你變性的想法是自己的權利,可你怎麼就不想想這樣子是否對得起我們,是否對得起從小最疼你的爺爺奶奶?"
父親告訴可橙,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第一條,是你繼續堅持你的錯誤做法,那麼,即使你上了大學,你想一下,你怪異的樣子,怎麼會有同學跟你交朋友……第二條,你回來,道歉,停藥。"
父母
張小乾一直以來都是所謂的"別人家的孩子"。
2017年,他所在的中學代表中國參加亞洲機器人錦標賽,拿下全能挑戰賽項目冠軍。濰坊市電視臺報導稱:"主控手張小乾發揮出色,穩住陣腳",是奪冠關鍵因素。
也是這一年,他參加NOIP(全國青少年信息學聯賽)獲一等獎,這是該區"建區以來第一個全國一等獎"。學校喜報中,少年意氣風發。
這個在家長眼裡幾乎完美的孩子,卻"犯錯"了。11月23日,可橙突然下體出血,隨後被送往了醫院,醫生檢查發現"兩性畸形",即身體裡同時存在男女兩性的生殖器官。"她想做女生,又檢查出有女性生殖器官,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
但可橙父母似乎無法接受。在可橙對朋友的描述中,他們的傳宗接代思想較為嚴重。可橙告訴山前,當天晚上回家之後,"我媽半夜起床,開始燒香拜佛求送子觀音"。原因是"我今天精子活性檢查結果出來了,沒有活性。"
接下來的幾天,父母說要帶可橙就醫,但一會說要帶她去以精神科為主的北京北醫六院,一會又要帶她去南京的生殖醫學中心。在跨性別者的圈子裡,被送去矯正治療的恐慌無處不在,而帶來恐慌的是自己的至親,這一點,可橙早已料到。
事發前,可橙曾寫下了一份"報警委託書"交給好友山前。"如果24小時自己沒有與外界發生聯繫,懷疑存在自殺風險和遭受家庭暴力,委託山前'代為辦理報案事宜'。"
可橙"消失"後,志願者拿著"委託書"找到坊子區鳳凰街派出所報案時,卻被告知:即使已經年滿18歲,可橙父母仍然是"第一監護人",有權決定對孩子的教育方式。"無法立案"
為了證明可橙平安,其母發給救援小組一張可橙在行為矯正機構的照片讓他們放心,根據該照片,救援小組鎖定了宏開諮詢。
機構
宏開諮詢的前身實際上就是宏開培訓,前者成立於2020年,後者成立於2011年。經營9年、小有名氣後,宏開培訓選擇了遷址濟南長清、改名為宏開諮詢,可能和2020年一個敗訴有關。
2015年6月7日,濟南市民張文蓮將兒子李國強送進宏開培訓,4年後,她把該機構告上法庭,訴對方在為期6個月的"戒癮"過程中,不斷對兒子進行體罰和毆打,最終致十級傷殘。
2020年3月16日,該案公開審理,宏開培訓拒不到庭參加訴訟。最終,法院確認李國強在入校不久後即遭到宏開培訓工作人員嚴重的體罰和毆打,導致"身體兩處十級傷殘,嚴重侵害了身心健康",判決宏開培訓返還張文蓮27500元的培訓費。宏開培訓不服該判決,向濟南市中院提起上訴,被駁回。
現如今,宏開培訓搖身一變成為宏開諮詢,實屬掩耳盜鈴,令人唏噓的是,在宏開培訓原校區的地板上,學員們留下了大量筆跡。"來到宏開13天了。""59天。""66天。""受不了啊。""85天。""來到宏開133天了。"
有同一個筆跡在同一個地方留下了幾乎相同的兩句話。第一句是"七月前我一定走",第二句是,"九月前我一定走"。
困境
12月2日晚,線下志願者花弦跟隨崮山派出所警察進入宏開諮詢。"他們明確告訴我,可橙之前是被送到了這裡。但又被父母接走了。"花弦想要見人,被告知人已不在這裡,他轉而要求看相關手續資料,亦被拒絕。
"警察當著我的面給可橙爸媽打了電話,可橙爸爸說,是被他們接走了,但是又說,可橙現在不在他旁邊,沒有辦法接電話。"花弦稱,大家不相信可橙真的回家了,"我們認為他現在還在宏開。"
而可橙媽媽則非常明確地告訴志願者們,"孩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毀了。我告訴你小姑娘,他身上沒有兩性基因,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健健康康的小男孩。"此前可橙曾在群裡抱怨,父親拿爺爺生病的事情施壓,"我爸說你爺爺肺癌,在醫院無依無靠的是我陪著他,所以說兒子是多麼重要。"
可橙的經歷並非個例,在跨性別群體內部,被送去矯正治療,或是因抑鬱和性別焦慮而自殺、自殘的事情時有發生,就在可橙失聯不久後,12月10日,年滿18歲的上海跨性別人士"烤魚"差點被父母送進精神病院,最終被跨性別團體攔了下來。她表示自己接受了注射、電擊和精神羞辱等療法,"感覺自己就像是被納粹關在集中營猶太人一樣"。
2020年7月,聯合國性取向和性別認同問題獨立專家博爾洛斯在人權理事會上提交報告,呼籲各國"共同努力,在全球範圍內禁止矯正治療。"
現如今,警方無法立案,家長拒絕溝通,學校如臨大敵。線上線下的途徑窮盡之後,志願者們的尋找走進了死胡同,而可橙或許還在焦急地等待著朋友們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