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老單位,有個前輩,為人溫文爾雅,做事滴水不漏,長得一表人才,說話謙遜有禮,見面笑臉相迎。總覺其人不錯,其貌可揚,其才可學,遂平日對其尊重有加。
有回見幾人與其閒聊,談興正濃,他自己還是謙卑口吻,只是末了說了句:「我這人沒啥,就是大智若愚。」這讓我著實愣了一下,還好沒有眼鏡可跌。雖然他確實優秀,為人處事,上下應對都得心應手,講原則講方法講感情,找不出啥毛病,可這話由他本人說出來,總覺得有點不對頭。錯嗎又沒錯,人家內心追求這樣也很好啊。對嗎又不是讓人很舒服。我反正愚拙,聽後一笑,怪自己悟性不夠。儘管有點說不出來的味道,至今我仍對其欽敬在心。
有次回老家,一個友人說他做事已不再張揚,已經很低調。話雖沒錯,行事低調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若以低調為自身優點或以為是進步來宣稱,那還是高調。當然,行事中力求低調,處處提醒告誡自己,足以讓人肯定與學習。
比如一個人,總是自以為謙虛,那還不是謙虛。一是本身要做得好。二是謙虛是他人的評價,而不是自我的評價。只有一直覺得做得不好,一直在追求好,那才是真謙虛。謙虛應是內在反省、內心清醒在外在的自然表現,而不是打一個謙遜旗號,人多時注重禮節,無人時疲沓散漫。有求於人時謙卑有禮,人求於他時高高在上,那骨子裡還是驕傲。不卑不亢,是對人對己最好的態度。
大到一個學校,當然要追求一流,教學、學術研究,出多少名人和成功人士,多少諾獎獲得者,都可大說特說,但自己說自己已是世界第一流、第一等就少了一流風範。誰在江湖,說自己是當今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大多被揍個半死。若武功高,但德不配,照樣最終將匿跡於江湖。留有傳說的叫高手,惹人笑話的永遠只是笑話。
說來說去,做人做事還不是一個技巧或方法的問題,術可學,道得求,這道還無盡頭。還是一個對人對事對物根本態度的問題。比如得高分的作文,老師可能會教要注意寫什麼,論點論據怎麼擺,名言警句擱哪裡,講的還是術。好的文章還是誠懇二字,真誠真實,有真情實感,有生活,用詞準確,故事生動,打動人。非要在文尾提高一下層次,喊出中心思想,那就畫蛇添足。當然,文末情感到了,自然發揮,擱筆一呼,自是妙筆。不做作,是為文高境界,但做到不做作的文人又有幾人。
最近,偶與年輕人閒聊。我說如今雞湯勵志很多道理,首先要當一天和尚撞好一天鐘。把鍾撞好,幾點敲,敲幾下,重還是輕,節奏怎樣掌握。傍晚的鼓又怎麼打,先心裡要有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是不是晨鐘暮鼓不一樣,有的時節可能敲鐘時辰、程序還不同。雞鳴早起,大家從掃地抹窗、開門關門先幹起來再說。不要滿腦子想著當方丈,方丈室就一間,天天想當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天天想成為高僧的人成不了高僧。
從前讀高中,一同學愛畫畫,現已是教授。他說,畫畫跟做數學題一樣,先學會加減乘除,再學四則運算、平面幾何、解析幾何,都是從基礎開始。你去看鬼畫符的畫,高手一看便知,到底作畫者是高人,還是裝高人,人家心裡有數。有些畫還真不是鬼畫符,而是到了一定境界,人家基礎可紮實著,表現的東西還真搞不懂。比如所謂醜書,有的是真醜,故弄玄虛。有的不是醜,是真好,是拙樸、古意,而不是拙劣。藝術這東西,還有世事萬物,也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說什麼油畫就比中國畫好,巖茶就比白茶好喝,電影比不上小說耐看,不見得,表現形式不一而已,但好東西自有標準和規律,樸實些,真誠些,創新些,能打動人,感動人,總是好的。
最後再講個故事。相傳外地有一武師跑到老家靖安縣城西門口來擺擂臺,喊出口號是,洪都城裡我排第二,沒人排第一,袁州府中,我排第一,沒人敢排第二。當地雖稱為耕讀世家,但練武健身的人不少,民間藏有不少武功高手,只是不會輕易露面。以武會友挺不錯的事,在臺上,這位武師也是耍得風轉水轉,拳腳功夫了得。有一日,一個啞鼓。在我老家,一種是把啞巴叫啞鼓。另一種是,把那種莽撞,一根筋又憨厚的人叫作啞鼓,人並不是啞巴。這個啞鼓聽說有人稱第一,要上臺比試。大家都勸他:你又沒練過武功,莫出洋相。可啞鼓不管不顧,雙方立下生死狀,生死由命,輸贏不賴,按下手印。一交手,武師雷霆出擊,白鶴亮翅,可就是拉不動啞鼓,啞鼓個子大,底盤穩,怎麼用勁都拉不動。啞鼓一用力,一個背摔,武師倒地,第一回,武師輸。整裝再戰,武師不是吃素的,一招黑虎掏心,正中啞鼓胸前,看熱鬧的人都替他著急,像是自己挨了一拳。可啞鼓不怕挨打,趁勢抱起武師,兩臂勒得緊,抱得武師面上青筋直露,嗷嗷大叫,武師只好認輸。三打兩勝,武師說:你不按套路來,怎麼比,也不知哪門哪派,比不成。後來,靖安有了「打師不如啞師」的傳說。據說,啞鼓天天掄石鎖,平日與人玩抵棍、摔跤,耕田砍柴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從不躲懶,他招數不多,但底子紮實,從不欺負人,有蠻力但不蠻橫。
故事不知真假,兒時聽來,一直覺得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