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經政權更迭的埃及,「政變」、「自由」、「革命」等字眼,被政治立場不同的各方賦予不同含義。有感於輿論場的四分五裂,一位作家試圖據此打造一部特殊的詞典。
政變還是革命?去年7月,穆爾西政府被推翻後,如何對這位「短命」總統及其代表的政權加以定性,在埃及引發了無休無止的爭論。類似的情形並不稀奇——自2011年解放廣場起義之後,這個國家的各派政治力量在摩擦與碰撞中一直各說各話;結果,依據講話人各自的立場,用來描述3年多以來各色政治活動的同一個詞語,實際意思千差萬別。
據英國《衛報》報導,埃裔美國女作家埃米拉·哈納菲被這種現象吸引,由此走遍埃及各地,試圖打造一本特殊的詞典。她準備就「自由」、「政變」和「革命」等跟政治運動緊密相關的160個時髦詞語採訪數百位普通人,讓他們談談對這些字眼的理解,最後將人們的心聲編輯匯總。
對部分詞彙的理解,凸顯了埃及政治版圖的分裂。就「6月30日(反穆爾西抗議開始的那一天)」這樣的表達,政治觀點不同的受訪者反應大不相同,負面和正面看法皆有。另一些詞引起的分裂少一些,但更令人憂慮——哈納菲注意到,不同背景的回答者對「未來」都是不樂觀和不確定的,她寫道,「差不多每個人都覺得,未來是黑色的,黯淡的。」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革命時期興起的「舊詞新義」現象。一個典型是,常用來指代「殘渣餘孽」的「單峰駝」,在2011年一度成為描述穆巴拉克追隨者的通用說法——但哈納菲的一些採訪對象認為,如今,這種說法應該用來描述正在臺上執政的那一批人。
哈納菲已經著手、還未完成的著作是對一個經歷巨大變動的國家的側面觀察。「它的中心問題是關於2011年以來已經發生的改變——我試圖通過語言這件『工具』來評估。」
很多受訪者對在家門口徘徊的死神習以為常。過去1000多個日夜裡,不斷爆發的街頭衝突導致成千上萬人死亡。哈納菲寫道,「一個男人說,過去跟他提到『血』,他總覺得那是動物的某種體液,但現在再說到血,他首先想到的會是那些失去生命的男女老少。」
哈納菲是一年多之前想到編這樣一本詞典的,彼時,埃及的公共輿論環境還算寬鬆,人們交談的時候比較自由。而今,經過一年的「反恐行動」和軍事戒嚴,很多新聞工作者和社會活動家入獄,埃及人在表達意見方面愈發謹慎,連藝術家說話時都變得謹小慎微。
這樣一來,哈納菲只能秘密進行採訪。有時候,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乃至被當局的線人盯住,她會拜託同事訪問他們的親朋好友。在她看來,「如果在2011年做這個項目,我會直接帶著錄音機上街去,在大街上提問。但現在如果還這樣做,人們多半會扭頭就走。」
這改變了哈納菲的任務的性質。她說,「我本打算將這部詞典當成記錄一段歷史的文獻,但現在,我得主動創設對話——這種對話不是發生在公共場所,抑或通過媒體發聲。」
在當下的埃及公共輿論中,政府及其支持者通過掌握對「愛國」、「革命」等詞彙的定義權,令自身的執政合法化。從這種意義上講,哈納菲的詞典可能被推定具有「顛覆性」,因為它要求民眾解釋那些通常只能由當局解釋的詞語。「我所從事的工作,實際上跟許多埃及人要求重新取得話語權有關。對他們而言,重新取得話語權意味著什麼呢?」她指出。
附錄
A.宵禁
「宵禁這個詞真可怕。有什麼可以讓一個人恐嚇另一個人,迫使他不得不呆在家裡?」
「宵禁是必要的。對,它奪走了一些權利,但對於我來說那是必須的。就像緊急狀態法。」
「宵禁給了我們一點機會,對日常生活與工作之外的一些事情進行思考。」
B.滋擾
「革命時期,『滋擾』作為一種行為形成了全社會範圍的影響,儘管它已存在很長時間。」
「『滋擾』和諸如此類的詞彙在埃及古已有之,某些時候,它們會被系統地用作政治工具。」
「最不受滋擾的是靜坐集會的時候,男人在女人四周築成牆,讓她們不被無禮的人煩擾。」
C.單峰駝
「埃及有一個資本家-投資者階層,革命發生時,他們顯然不會跟革命者站在一起。他們被稱為『單峰駝』,這個詞語純粹是穆斯林兄弟會發明的。」
「所謂單峰駝,不是單指身居民族民主黨(穆巴拉克的政黨)內的人。然而,剝奪他們所有的政治權利,還是有點太過分了。」
「從語言學上講,單峰駝指的是那些在戰鬥中失利並選擇逃跑的人。然而,穆巴拉克和舊政權的支持者如今依然遍布埃及,逃跑的是我們。所以,他們不是單峰駝,我們才是。」
D.未來
「革命前,未來不可知,……但國家運行得好好的。革命後,情況只是變得越來越糟。」
「一月革命的時候,我們對未來有美好而明媚的夢。但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和變化讓我們覺得,未來是黑暗的。」
「所有的明天都將是黑暗的,沒有什麼變化。經濟崩潰了,人們看不到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