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曉斯(河南 焦作)
好久不見。高鐵東站出口處第二個垃圾箱旁,男人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女聲,轉過身來,他看見了她。依然是瘦瘦的臉龐,短短的頭髮,苗條的身材,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噴湧而出的濃鬱的女人味。
男人伸出手,握住了那隻小巧的軟軟的手。好久不見。
厚厚的窗簾遮住了滿天的星星。他們就那樣面對面坐著,深情地對望著。今天是情人節。女人說。是呀,今天是情人節。男人說。
海闊天空的話題已經聊得很多很多了,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紅酒。這幾年,他們謹遵相互的約定,分開的一年時間裡,不打電話,不發信息,總之互不聯繫。每年的情人節當天,他們都會如約來到這個城市的高鐵東站,在出口處第二個垃圾箱旁邊見面。
三年前,當他們在這個城市的高鐵東站偶然相遇時,正好是三十年前他們大學畢業在火車站分別的那個日子。世界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嗎?天地作證,真的有。他們不由分說地就相信了,緣分不是等來的,緣分是天賜的。那天晚上,他們就住進了一家酒店。可那個夜晚真是個要命的夜晚,五星級酒店的房間裡什麼都有,可就是沒有輕鬆活潑的氣氛。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把三十年前的純真戀情化作一夜情,對他們來說也簡單也複雜。
每當他們忘情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聽見輕輕地敲門聲,仔細再聽又沒有任何聲音。直到凌晨,他們面對面坐著吃了兩盒泡麵,甚至喝掉了房間酒櫃裡那價值千元的洋酒。可再貴的洋酒也沒有阻擋住那忽隱忽現的敲門聲。他們相互看著對方焦躁的怪怪的不安而憂慮的神情,就那樣無奈地面對面坐了一夜。天明時,他們相對無言地笑了笑,相約明年的這一天再相見。
好久不見。男人說。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好久不見。女人說。誰也沒有忘記約定,第二年的那一天,男人和女人在這個城市高鐵東站的第二個垃圾箱旁再次見面。
他們又來到了那家酒店。豪華得有些奢侈的房間真是個休閒養性的好去處。他們把燈光開到最小,房間裡頓時充溢著溫馨和浪漫。女人今天看上去很放鬆,她準備了兩套很高檔的睡衣。女人說,剛買的,你穿上試試,一定很舒服。男人坐在那裡,顯露出激動的神情。男人為女人衝了一杯咖啡,面對面坐在窗前,靜靜地享受著咖啡的香味。三十年前,男人就喜歡遠遠地望著女人,男人喜歡女人的優雅,喜歡女人身上迸發出的遏制不住的迷人氣質。
激情擁抱變成了無言地傾訴,可那煩人的敲門聲總是如約前來。男人不相信但卻聽得很清,他一次次走到門邊仔細去聽,門外卻沒有任何聲響。他們相對無言,但在心裡卻很清楚地提醒自己,難道兩人的緣分已盡?為何總會有敲門聲?男人和女人決定不在這一天見面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第二年的情人節。
好久不見。這個城市的高鐵東站出口處第二個垃圾箱旁邊,女人猛地從後面抱住了男人。男人迅速地抓住那雙白皙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好久不見。男人說。
當濃濃的情人節氣氛瀰漫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又來到那家酒店。房間裡,依然是十分的溫馨和浪漫。男人早已在筆記本電腦裡,存入許多他們都喜歡的歌曲。而當悠雅的舞曲響起,他們相擁著在房間裡輕移舞步、心隨神飛的時候,那輕微的敲門聲也隨之而來。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沉澱了多年的情話,縈繞在男人和女人略嫌華白的兩鬢。而那說不完的話語裡,滲透著人生的苦辣酸甜和風風雨雨。
按捺不住地擁抱和期盼,在兩雙緊握的手中戰慄。這時,那輕微的敲門聲再度響起,一陣比一陣強烈。男人和女人一起走到門邊,一起傾聽門外的聲音,那敲門聲卻戛然而止。男人和女人一起打開房門,一起向門外看去,長長的通道裡只有紅紅的地毯在微弱的燈光下泛著長長的疲倦和沉沉的睡意。
關好房門,男人和女人再一次相對無言。他們再一次打開酒櫃,在低沉而婉約的音樂裡,一杯一杯喝著那喝了多次的洋酒。男人和女人拿出兩盒泡麵放在面前。等到天明時,我們吃了泡麵就走吧。男人和女人都不清楚,是誰先說了這句話。
在這個城市的高鐵東站分手時,男人和女人又來到出口處第二個垃圾箱旁邊。男人默默地看著女人,淚水悄悄地湧出眼眶。好久不見。男人說。女人離開男人時,突然轉身撲進男人懷裡,一任淚水噴湧而出,撲嗒撲嗒地滴在男人潔白的襯衣上。好久不見。女人說。
——四屆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