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伊始,教師劉雅寧發現「梓」、「涵」、「軒」在學生名字中的重複率極高,班裡起碼有十幾個學生的名字裡含有這些字。叫一聲「zi xuan」,樓道裡好幾個不同身高不同模樣的孩子齊刷刷同時回頭。
從2016年第一份「中國姓名大數據」公布開始,「梓」「軒」就強勢領跑新生兒姓名榜,成為最受歡迎的「網紅」用字;兩年後的榜單上,「梓」居然蟬聯了三屆冠軍。
我們可以想像50年後的一天:早上起床,梓萱和梓涵一起晨練;住樓下的梓軒約梓熙下棋喝茶;夜幕降臨,小區的紫萱們跳起了廣場舞……
一年級班主任上崗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劉雅寧的答案是查字典。A4紙整齊列印的名單上畫滿了圈圈點點,全班54個小朋友,近10個人的名字被註上了拼音,殳、彧、磬……「全年級最奇怪的名和姓可能都聚集到我們班了。」她說。
孩子們的桌子上放著寫有自己名字的名牌,大約半個月後,老師差不多記住了大家的名字,這些名牌也就完成了使命。「名字生僻其實對老師沒什麼影響,主要是孩子以後不方便。」劉雅寧說。
從事網際網路教育行業的周晅昪太明白這種不方便了。大學錄取通知的信封上,收件人是兩個問號,戶口本是手寫的,公積金存摺上是亂碼……但凡需要辦事,「來,您去公安局蓋個章」。幾年前,他一度沒辦法開通快捷支付,用不了微信支付,「收到了紅包也取不了錢。」他無奈地說。
名字承載著對一個人的祝福和期盼,家長們恨不得把所有的美好和願望傾注到一兩個字裡。就讀於江蘇廣播電視學校的李馛瑀深深體會到了來自母親的愛。媽媽從懷孕開始,到孩子長到一歲多,每天起早貪黑,只睡三四個小時,打著手電戴著眼鏡翻爛了一本《辭源》才給孩子取名叫李馛瑀。
馛,香氣濃鬱;瑀,像玉的石頭,比喻女性堅貞高尚的節操和品德。這個名字在姓名打分網站上得到了100分的高分,媽媽很滿意。
除了承載祝福,取名這件事也帶著時代的烙印。傳統中國大家庭裡往往會有祖訓,這既是家規,也是子孫姓名排輩的依據。「芳德永流傳,家繼萬世長」——這是李馛瑀爺爺家的祖訓,爺爺承了「傳」字,爸爸和其他兄妹承了後面的「家」字。
但在上世紀,更多人的名字和歷史背景有關。1949年新中國成立,隨著共和國一同成長起來的,還有「建國」「援朝」「衛東」「向紅」們。到了改革開放時期,人們的名字少了政治意味,開始更加多元,「偉」「帥」「秀英」「芳」成了比較多見的字,據統計,全國有近30萬人名叫「張偉」。
而到了現在,名字的構成則更加個性多樣。一項調查顯示,「80」後的名字集中度高達43%,但到了2018年,名字集中度降幅達到30%。
「父姓加母姓」這種「新複姓」正在逐漸流行,四字姓名也佔了一席之地。受《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節目影響,越來越多的父母選擇從傳統典籍中給孩子取名,所謂「女詩經,男楚辭,文論語,武周易」。
「張偉」的時代已經逐漸遠離,網際網路的發展也帶動了「網際網路+取名」。起名打分網站如雨後春筍般湧現,輸入出生日期等個人信息,系統將自動生成姓名,也可以對已有的姓名打分,「梓軒」「梓涵」是這些網站的高頻詞。
和上世紀的「建國」「建軍」們一樣,「梓涵」「梓軒」們終將成為時代的標誌之一。(via人民網)
開學20天了,不少老師仍然沒有把班裡的小朋友認全。因為對他們來說,把「梓軒」「子軒」「梓涵」「紫萱」「子萱」們一一對號入座,實在太難了。這不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而是一道複雜的排列組合題。
可以想像,幾十年後,公園裡到處是梓軒在晨練,廣場上到處是紫萱在跳舞,他(她)們相逢一笑打招呼,也完全不是偶像劇裡的浪漫邂逅,只是大爺和大媽們家長裡短的寒暄。
「zi xuan」泛濫,已經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現象。在筆者看來,起名字看似是一件非常個人化、主觀性的事情,卻又是一個時代的客觀反映。甚至倒推回去,我們可以從姓名高頻詞中,去研究一個時代的經濟、政治、文化。
有些人可能有個錯覺:為什麼古人的名字就起得那麼有文化,而且辨識度很高?那是因為能夠在史書上留下姓名的,都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大家還記得歷史書上,有個起義失敗的農民叫「王二」嗎?大家還記著朱元璋的原名以及他乾脆都以數字為名的父親、祖父的名字嗎?
並且,事實上,古代有文化的家庭,起名也經常隨大流。就拿大家都比較熟悉的東漢末年舉例,「名」或許看不出,但是「字」的體現就比較明顯:孟德、玄德、翼德。乍一聽,還以為此三人是親兄弟。「德」字泛濫,同樣時代背景深厚:東漢時期,沒有科舉只有察舉,「德行」是選拔官員的主要依據,也是士族的追求。
不妨再看看現代。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批「建國」「援朝」「躍進」出生了,這就再明顯不過地體現了時代背景的影響。到了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了,國家號召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富」「貴」「華」「強」便成了名字高頻詞。「zi xuan」們的興起,答案也很明了:父母們看著偶像劇和小說長大,也都想讓孩子們沾沾「藝術氣息」甚至「仙氣」。
所以,我們大可不必去嘲笑那些為孩子取名「zi xuan」的父母們。之所以「zi xuan」成了那個最大公約數,完全是這個時代的選擇,每個具體的個人都只不過是組成這個時代的一個小分子而已。
而在筆者看來,與取名相關的另一種現象可能更具時代價值。近年來,「新複姓」的名字越來越多,比如侯高俊傑、劉沈千尋、張鄭宇霄等。這說明女性的地位越來越高,她們不僅再也不是連名字都不配有的「某某氏」,而且還可以將自己的姓傳給下一代。後世學者若就姓名研究當下時代,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變化。
事實上,在這個送走「張偉」、迎來「zi xuan」的時代,一些父母也已經注意到了這種高重複率,開始求助「網際網路+」來為孩子取名。在某寶網搜索欄輸入「取名」,就可以找到5000餘家相關店鋪,取名的費用從1元到1萬不等。自己起不好,網上找專家,這不失為一條捷徑,但也透露出了家長們寄托在孩子們身上「病急亂投醫」般的期盼與焦慮。
從家長的這種「起名焦慮」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雖然時代變了,但是父母對孩子的那份寄託和愛沒有變。只是,也請千萬不要為了獨一無二,給孩子起一個生僻拗口的名字。這將給他(她)的生活帶來諸多不必要的麻煩,而這種為了個性而個性的做法,恐怕也完全沒有必要性。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看到時代的發展和進步。「zi xuan」再怎麼泛濫,也總比「狗蛋」「丫頭」「王二」好。有人發問:是什麼限制了起名的想像力?我想,那應該還是時代吧。(via光明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