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鍅這個名字,如今別說外省人了,河南本省人多數也挺陌生的,可如果擱在大饑荒的1942,只要念著這個名字往西走,你就有一條活路。
從那一年開始,河南連遭水旱蝗兵的多重禍害,西安的張鍅心急如焚,變賣私產,購糧東運,救濟災民,一再發動勸募,自己身先士卒,一口氣把自家在漢中的4000畝水田全部低價兌出。其後隨著日軍發動河南戰役,饑民和黃泛區災民,結夥西行,雲集西安,凍餓而死,比比皆是。張鍅以自己在西安人民中的崇高威望,電話打給警察局,請全市警察以他的名義轉告西安市民,懇請每戶連夜蒸饅頭六斤,天亮送到救濟站。西安全市人民一致響應,沒有一家懈怠,不蒸不送的。
張鍅何德何能,在陝西有如此大的人望,這就要從辛亥革命說起了。
1911年雙十,武昌辛亥革命爆發,12天後西安槍響,革命黨人聯絡新軍和哥老會發動起義,全殲滿洲旗兵,傳檄三秦。由陝西陸軍小學保送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畢業後的張鍅,此時擔任陝西陸軍混成協炮營右隊隊官(連長),是陝西革命黨人中的核心人物,更是西安起義的策劃者,不但多次冒死偵察重要目標,更身先士卒帶隊攻打滿城,還是他和錢鼎共推並說服司令部參軍兼二標一營管帶張鳳翽,擔任這次起義的總指揮。然後出任秦隴復漢軍東徵都督,聯絡河南同盟會和豫西各路豪傑地方武力以及學生、士紳、民眾、團隊等參加東徵軍,血戰潼關,確保了西安和關中的安全。
此後,反袁有張鍅,于右任組織靖國軍,他又被推舉為副總司令,是實際上的軍事總指揮。不但自己上陣苦戰,他的堂弟張錚也陣亡於岐山周公廟。
從這個意義上說,陝西、河南兩省的革命黨人、哥老會、刀客和綠林,甚至軍閥,都和張鍅有同袍之誼、香火之情。西安起義前最早大雁塔歃血為盟的三十六兄弟有他,他是新軍連長,又是同盟會員,跟哥老會又是盟兄弟;靖國軍興起,又是胡景翼親自派人去北京,請張鍅回陝參與軍事,到了胡和于右任鬧得不開交,張鍅兩不得罪,辭職回豫,還是他向胡推薦了楊虎城,說真要到了萬不得已,你身邊最靠得住的,也就是九娃了。
順便說,張鍅雖是河南新安人,但其父長期在陝西為官,他從青少年時代即在陝長期生活學習,跟老陝算是大半個鄉黨,而張鳳翽的情況,跟我前面講過河南鄧州逃荒去陝西富平那家很像,原籍河南沁陽,光緒初年家鄉災荒,隨做鐵匠老爹逃難到西安,入籍鹹寧(今屬陝西西安長安區)。
豫西的鎮嵩軍前身是他的東徵軍,同盟會出身的劉鎮華和土匪出身的柴雲升、張治公、憨玉琨等人,那時都是張鍅的老部下,跟後者一起堅守潼關,與趙倜的毅軍打生打死。南北議和,趙張結拜為盟兄弟。
陝西督軍陳樹蕃,在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和張鍅一起學的炮兵,加入同盟會,也是張介紹的。分配回陝任用,又同在炮兵營當排長,只是張鍅上去比他快;西安起義,還是張鍅拉的陳樹蕃,並一路提攜,
劉鎮華能勾搭上陳樹蕃,也因張組的場子;陝軍整編,張鍅當師長,陳樹蕃當旅長,胡景翼當團長。護國之役,張鍅策動陳樹蕃和劉鎮華起兵討袁,說得好好的,可這邊張鍅勸說胡景翼等革命黨要相信陳樹蕃是個好同志,陳也賭咒發誓,走民黨革命道路,絕不向袁世凱投降,等一出潼關到了河南,張鍅的老部下劉鎮華率先出賣張鍅,接著盟兄趙倜將其解送北京,陳樹蕃背棄諾言,加入北洋,成了民黨的叛徒。
請大家記住,這次只是張鍅被「朋友」出賣和各種坑的開始,後面我還會繼續寫一篇,和大家一起探討張鍅到底被坑了多少次?
行文至此,估計不少朋友已經被鎮嵩軍、陝軍、毅軍搞糊塗了,咱家這裡做個簡單梳理。
民初,陝西、河南兩省的地方軍隊,除了陝軍、靖國軍和鎮嵩軍、建國豫軍,還有毅軍和豫軍,他們的前身簡單說是革命軍和清軍。
豫軍的前身就是趙倜的毅軍,歷史最為悠久,毅軍初起於淮上皖北的亳州(今屬安徽),卻跟李鴻章的淮軍沒什麼淵源。毅軍最早是平捻的團練,因為能打才有了正式身份,先後參加了左宗棠西徵、甲午中日戰爭、庚子之戰、鎮壓辛亥革命諸役。因其敢打敢衝、作戰頑強而備受清廷青睞。毅軍旁支頗多,如張勳的辮子軍、張作霖的奉軍均與其有淵源關係,甚至于學忠也自認他的51軍是毅軍孑遺。趙倜的部隊,也是毅軍的分支,為了截堵張鍅的東徵軍,趙倜率五營毅軍參戰。後來由於跟袁世凱的特殊關係,毅軍初起就得到袁世凱的叔祖袁甲三的鼎力支持,老長官宋慶拿袁世凱當自家子侄,被後者認為是準嫡系,趙倜又是河南老鄉,所以入民國而為河南督軍,以自己的毅軍舊部為基礎,發展成為豫軍,又因袁世凱封趙倜為宏威將軍,而得名宏威軍。
此外的幾家都來源於秦隴復漢軍,也就是西安舉義,陝豫響應的各路民軍。所以陝豫各路革命軍中,有大量對方省份的幹部,也就不足為奇了。
比如樊鍾秀,本來隸屬於陳樹蕃的陝軍,後來響應張鍅的號召,參加了靖國軍,隨即在潼關苦戰豫西老鄉鎮嵩軍,打花之後,又是張鍅賣面子,走了趙倜、吳佩孚的後門,暫時加入豫軍,讓其有了喘息的機會。這才有1923年,樊鍾秀從河南到廣東,狂奔三千裡,廣州大救駕,痛打陳炯明,羊城市民張燈結彩滿街歡迎,廖仲愷和蔣介石率政府出迎數裡,孫中山在大元帥府門口高呼神兵天將、救國大將,親自賜號「建國豫軍」的蝴蝶效應。
蔣介石算起來,跟張鍅也有淵源,兩人都是1907年秋季(光緒三十三年)入學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的同學,而且都學的炮科。只是做同學的時間很短,只有一個學期不到,差不多五個月。日語好又有日本留學背景的蔣介石,被選送到日本振武學校學習,張鍅在這所學校讀到1910年畢業。
該校是第一所全國招生的軍校,也是當時規模最大、設備最完善的速成軍事學堂。當時各省正編練新軍,急需初級軍官,為彌補新舊過渡時期的空缺,由陸軍部設立。雖然僅開辦兩期,但對民國時期的政治、軍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為其他軍事學堂的開辦樹立了典範。截止至1936年,該校畢業生中140名獲得旅長以上軍政要職。這其中除了前面提到的張鍅和蔣介石、陳樹蕃外,還有張群、王柏齡、楊傑、李景林、呂公望等。原則上說,他們才是最親的同學,跟大家熟悉的保定陸軍軍官學校並不是一碼事。
張鍅、蔣介石入學時的校長,也就是學堂督辦就是段祺瑞,陳樹蕃背叛民黨,投靠老校長,其實也不足為奇。師生關係,即便今天也是中國人最重要的關係之一。
張鍅的背景如此豪華陣容,所以當時有人開玩笑,說張鍅是「中原老賊頭」,其實不單河南的民軍,陝西的民軍一樣認他是老長官,兩省軍政界裡,才有如此大的面子,而且張鍅樂善好施,仗義任俠,一般的老百姓也對他印象不錯。即便是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見了張鍅,也要尊稱一句「中原老軍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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