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款不成，停貸不成，也聯繫不到韋博英語……有著21年歷史的韋博英語關門風波已過一月有餘，陳陽（化名）的生活卻未能回歸平靜。
來自江蘇的陳陽，今年5月在蘇州的匯鄰中心給女兒報了韋博英語培訓課。總課時費用4.88萬元，首付10%，也就是4880元。陳陽告訴新京報記者，給女兒報名時覺得一次性付款比較貴，在韋博工作人員說服下選擇了分期教育貸款。
「當時說是免息分期的，分成24期。上個月，我已還掉第5期借款，還剩下19期。」據陳陽介紹，給她提供資金的平臺方是「（百度）有錢花」（度小滿金融旗下信貸服務品牌）。但是10月11日女兒上課的韋博匯鄰中心已停業關門。
如今，陳陽面臨著逾期將被上報徵信的局面，而這樣的韋博英語學員（或是學員家長）並非個例。
10月以來（即從10月8日23:10:36至10月29日18:01:20的網站記錄），據新京報記者不完全統計，韋博英語學員在21CN聚投訴上的投訴已有34起。其中，投訴要求為「退款」「停貸」「取消分期付款」達32起，2起投訴要求「消除徵信」。
韋博英語學員投訴的背後，既關乎學員們看得見的教育培訓場景，也與看不見的網絡小貸或銀行等消費分期資金提供方密切相關。
數萬元課時費貸款「爛尾」
同樣來自江蘇的李蘋（化名）於2018年11月在上海閔行區的韋博英語七寶萬科廣場店，辦了期限為2年的韋博英語課程。「我是給自己報的課，屬成年人培訓」，李蘋告訴記者，10月初韋博上海關門後，當初辦的24期還款，也只剛好還完一半。
據李蘋描述，報名時韋博工作人員告訴她總課時費是4.58萬元，韋博當時正好與招行有合作，可以先行在韋博淘寶店裡買5000元的券，參與「5000抵1萬」的活動，餘下的招行會凍結她信用卡3.58萬元的額度，然後免息分期支付。
對於3.58萬元的課時費，李蘋告訴記者，「我當時的理解是正常的招行信用卡分期還款。這部分被凍結的額度只是我暫時不能用，但我只要還一期，我就能用一期（3.58萬元額度的一部分）。我並不知道，那些動作是在做貸款。」
李蘋說自己並不了解借貸過程。「我是招行信用卡的老用戶，畢業之後都用了五六年了。（操作時）因為我不太清楚點哪，韋博的工作人員當時就說『你直接這樣這樣（操作）就行了』。」據李蘋介紹，在整個辦理貸款的過程中，沒有籤字或掃臉。「就是登上招行的系統，韋博工作人員說要提供指紋之類的東西，我就給了。」
採訪時，李蘋告訴記者，她也聯繫不到韋博英語。「現在找韋博基本沒有用，我們全國也有群，群友一直在爭取。已經有群友走司法程序成功，但問題是現在韋博帳戶是沒有錢的。等韋博退款，暫時沒有機會。就只能等招行。」
王麗（化名）跟李蘋一樣，也是在韋博英語買的培訓課。今年8月，王麗在上海長寧區星空廣場逛商場時偶遇韋博英語工作人員，從傍晚5點開始，她們關於報名韋博英語培訓的對話持續到當天晚上10點多。「我很糾結」，據王麗稱，在這位工作人員的催促下，填了這筆為期兩年、總額為3.496萬元的招聯金融借款信息。
王麗回憶，韋博工作人員在給她推銷時，「我不知道要辦的是分期貸款，她就是讓我在網上填報信息。後來有別的學員說這中間有刷臉，但我的報名中，沒有感覺到有刷臉這一過程。」
據王麗介紹，「後來我收到一個簡訊，我也沒仔細看，韋博工作人員就在旁邊催我把信息填好。整個過程中，韋博工作人員沒有給我看合同。」由於報名門店關門，目前王麗也已經聯繫不到韋博英語。
關於徵信問題，王麗說，目前她沒有逾期，「我是按時還款的。他們不按規矩來，但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據陳陽介紹，很多地方說要安置韋博學員，「女兒可以到其他培訓機構繼續上課，所以上個月我就先還款了，但是這個月，我肯定是不還了。」陳陽的資金方是度小滿金融。對於逾期而上報徵信的問題，她並不太擔心，「我等它（度小滿金融）來訴訟吧。因為我也問過相關律師，上徵信可能會對我銀行貸款有影響，我們已有房了，也不想再買房，信用卡都是被推銷的。」陳陽是希望通過訴訟的方式最終促使問題的真正解決。
有提供消費分期服務的業內人士稱，用戶在申請消費貸款時，需要如實填寫姓名、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銀行卡號等相關身份信息，系統對用戶的信用情況進行評定給予授信。在申請過程中，通過活體人臉識別、身份證核驗等多個環節對用戶進行身份驗證，用戶會收到「您正在申請一筆消費貸款，成功則需履行按時還款義務」等風險提示，確保貸款申請是本人操作情況下的真實意願表達。
對於韋博英語事件，招行信用卡中心方面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持卡人選擇分期支付培訓費用時，銀行已將款項一次性支付給了商家，後續持卡人再按月向銀行償還。銀行為雙方的交易提供了支付相關金融服務，並非擔保。「韋博英語出現這樣的情況後，我們積極與客戶溝通，制定了相應的客戶服務方案，並且積極配合客戶的維權行動，妥善處理客戶相關問題。」
度小滿金融方面表示，「我們一直在關注韋博英語相關事態發展，持續與韋博英語及相關監管部門保持溝通。目前，我們已為相關用戶提供了一系列的援助，如為相關用戶免除所有息費；成立了專門的團隊，協助用戶維權；為用戶提供必要的法律援助等。未來，我們仍會與各方密切溝通，爭取為用戶提供更多的幫助。同時，我們也呼籲，韋博英語作為一家有著超過20年歷史的培訓機構，應積極承擔法律義務和社會責任，妥善為用戶解決問題，保護用戶的合法權益。」
此外，招聯金融方面就此回應稱，韋博英語事件發生以來，持續與多方溝通，協商妥善處置方案。主要開展的工作包括從總部、大區、校區三個維度與韋博方面多次聯繫，協助有關學員維權。關於目前學員普遍關注的停貸、轉學、徵信等問題，據了解，韋博及地方政府部門正在為學員積極協調安排解決方案。招聯金融會密切關注，根據上述進展做出相應安排，切實保護誠信客戶的合法權益。
同時，招聯金融稱，對合作培訓機構的選擇，公司有著嚴格準入要求和管理規範，主要甄選行業頭部企業，對其經營情況、融資階段、輿情口碑、員工規模等情況進行綜合評估，制定準入標準。對客戶的貸款申請，公司所有流程均合法合規，均有明確提示和告知，包括但不限於產品流程設計、用戶協議、刷臉認證、還款計劃、簡訊告知等，充分告知客戶正辦理貸款產品。經過排查，未發現客戶「被誘導」、「被貸款」等情形。
暫緩上徵信？ 還or不還？
在聚投訴「2019年8月教育培訓行業投訴排行榜」上，按未解決投訴量由高到低排序，韋博英語排名第19位。
官網顯示，韋博英語創立於1998年，以英語口語培訓為核心，為6周歲以上人群提供中外教結合英語課程及相關服務。韋博英語在全國60多個城市150多家中心，有近百萬名學員。同時，旗下擁有韋博英語、韋博開心豆少兒英語、韋博嗨英語三大教育品牌的韋博教育集團，已在全國開設近200家培訓中心（數據統計截至2018年7月1日）。
天眼查顯示，韋博英語工商註冊全稱為上海韋博教育培訓有限公司，而韋博教育集團則為上海韋博文化交流有限公司。目前，韋博英語的官方網址（https://www.webi.com.cn）則登記在社會組織上海徐匯區韋博進修學校名下，上海市徐匯區教育局是其業務主管單位。
同樣來自天眼查，韋博英語注繳與實繳均為1000萬元。公司實控人與法定代表人為高衛宇，在他名下擁有97家公司。由高衛宇擔任法定代表人或高管的法律訴訟（包括旗下公司在案件中出任第三人）共有49起。
11月初，新京報記者從接近重慶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下稱「重慶金融監管局」）的權威人士處了解到，重慶方面針對未還貸款韋博學員出現逾期的情況，目前雖然沒有對轄區內小貸公司做出「緩上徵信」的指示，但相關領導明確向記者表示「我們會從監管部門的角度出發，依法來處理」。「接下來如有具體措施，會向社會公布，並對重慶轄區內的小貸公司提出相關要求。」
而對於近期上海銀保監局通知轄內機構，對韋博學員未還貸款出現逾期的情況暫緩上徵信的報導，一位接近上海監管方的人士向新京報記者確認，近日跟金融機構聯繫並傳達了相關要求，但也沒有正式發文。
據《中國經濟周刊》等媒體報導，韋博英語學員的學費多為3萬元至4萬元，甚至有人學費超15萬元。學員大多以分期貸款形式完成，很少有一次性付清的。韋博英語暴雷後，不少學員對不再享受課程卻仍要還貸表示異議。
北京金誠同達（上海）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彭凱告訴新京報記者，正常情況下「如果發生借款逾期，在借貸關係項下，借款人構成違約，且放貸機構本身已經對接了央行徵信的話，則都是放貸機構正常上報逾期情況，從而在徵信報告中體現出借款人相應的記錄。」
「如果部分案例中出現未予報送央行徵信的情況，大概率是屬於投訴成功案例（如，查明相關放貸方確有較為突出的責任或者借款人存在被『冒名貸款』之類的情形）。」彭凱說，但是，借款人事後主張借款合同無效或可撤銷的難度較大。合同可撤銷的情形主要包括欺詐、重大誤解、顯失公平、乘人之危等。
至於具體案例中的暫停催收或暫緩徵信報送，彭凱認為，既可能是特殊案例（例如冒名貸款、欺詐），也可能是監管為維護市場公平秩序，在介入後所採取的措施。
那麼，具體到韋博英語案例，學員個人應該為了良好徵信繼續還款嗎？
蘇寧金融研究院特約研究員何廣峰表示，從債權債務關係看，無論韋博英語跑不跑路，韋博學員與銀行等金融機構都存在著直接的借貸關係，因此，按期足額還款是借貸關係的必然要求，是契約精神和個人品德的體現。從信用角度看，不按期還款構成實質上的逾期，存在較大後期被上徵信的風險，因此，建議韋博學員不要抱有僥倖心理，繼續還款是更為正確的選擇。
尋真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德怡也表示，這些學員借款的用途是參加韋博英語的學習，但其借款對象並非韋博英語。學員與韋博英語之間的教育服務合同關係與學員同借款平臺及出借方之間借貸關係並非同一法律關係，因此，這些學員在合同上和法律上仍有還款義務。除非主管行政機關強力介入，認定上述借貸關係中存在欺詐或無效的情形，這些借款學員的民事還款責任是難以免除的。如果出現逾期，可能遭遇相關的司法程序，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
消費場景分期背後：預付型消費機構的資金監管
「韋博英語還有包括其他各地的培訓機構，其實各地的政府也都在積極協調處理這個事情，例如，找人接手或延續這個教育培訓機構。」某地接近監管方人士向記者透露道。
教育培訓場景提供方跑路事件，在彭凱看來，主要原因在於「場景提供方本身的經營危機」。韋博英語事件的導火索系「核心企業的崩塌」，學員角度看，自費學員和貸款學員都是受害者，只是後者的損失較前者有所擴大（承擔利息和違約後的上徵信問題）。
「韋博英語事件本身很值得我們反思，甚至可以重新審視『場景分期資產是否優質』這一話題」，彭凱坦言，真實的消費場景分期下，資產端的安全性問題，不光是借款人的還款意願和還款能力問題，似乎場景提供方的經營狀況和相應監管措施更顯重要。
此事件也引發業界對金融機構教育分期等場景的討論。何廣峰也認同彭凱觀點。他表示，金融機構在拓展任何消費分期場景面前，還應關注場景提供方的實力、資質、信用和前景，並且應對場景提供方有一定的約束機制。
對此，北京大學金融智能研究中心主任助理劉新海認為，關於消費場景貸款，例如這次的教育分期事件，需要多部門聯合監管。銀監部門、教育主管部門還有消費者金融權益保護部門，對流程合規、場景合規、風險合規進行不同角度的把關。
而關於規範教育培訓機構，據彭凱介紹，國務院辦公廳曾發布《關於規範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國辦發〔2018〕80號，下稱《意見》）規定，收費時段與教學安排應協調一致，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各地教育部門要加強與金融部門的合作，探索通過建立學雜費專用帳戶、嚴控帳戶最低餘額和大額資金流動等措施加強對培訓機構資金的監管等。
在陳陽向記者描述中，她提到一個現實性問題，即受《意見》保護的K12年齡段的學員，一般是由父母來代籤的協議包括分期借款協議，因此無法按《意見》中「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執行。
彭凱表示，《意見》的實際執行情況難做評估，且文件本身係指向「培訓機構」而非「金融機構」。「《意見》規制的是中小學校外培訓機構，對象不含成年人，甚至不含幼兒類（比如韋博教育集團旗下『開心豆』品牌）。嚴格來說，韋博的成年人業務不受這個規制。」他從年齡層面具體解釋道。
此外，回到《意見》本身，彭凱認為缺少相應的「罰則」，「也就沒有什麼強有力的落實執行。企業違規成本評估後沒有執行，這是現狀。」
教育培訓機構只是一個縮影，在彭凱看來，其背後的話題是「預付型消費機構的資金監管問題」。而「這個話題可以擴展到各行各業，加上其消費屬性、場景真實、用途鎖定，天然地會成為消費金融關注的『資產』。」
彭凱認為，就監管層面而言，預付型消費機構的資金監管問題值得關注，因為件均金額可能不大但「涉眾」，沉澱資金總體量大，針對預付和沉澱資金的管理確有必要附加監管。
頭部玩家出招，「按服務進度給培訓機構打款」
關於預付型消費機構引發的借貸資金問題，據記者了解，頭部消費金融分期機構也在找解決之道。
據業內人士告訴記者，為解決預付費市場問題，行業頭部分期服務機構將推出按服務進度給培訓機構打款的消費分期產品。通過該產品，可及時獲知用戶消課和結業進度，通過凍結資金、緩釋解凍等手段實現機構風險可控，若培訓機構倒閉跑路，通過這種產品可以退還未提供服務部分的費用，以保障用戶權益。但是據記者了解，這一解決方案，尚未全面推廣。
何廣峰就目前的實際情況分析道，韋博英語事件留下四大警示：一是，金融機構在拓展任何消費分期場景面前，步子不要邁得太大，要關注後期的風險，因為金融業務不像商品業買賣，不是一錘子買賣，交易完成後並未結束，而是持續到還款這一全過程，金融業務的風險到後期才會釋放，因此，無論是公司的風控部門還是業務一線拓展人員，都要有很強的風險意識。二是，在拓展消費分期場景時，除了關注借款者本身的還款能力之外，還要關注場景提供方的實力、資質、信用和前景，要對此有獨立的判斷。三是，對場景提供方要有一定的約束機制，同時也應由專人對場景提供方業務發展情況和風險情況進行跟蹤研究，以提前發現風險，預警風險，更好地保障自身資金的安全。四是，在拓展消費分期業務時，應儘量弱化場景提供方的中介功能，要建立與借款人的直接聯繫渠道，以防場景提供方出現問題之後，金融機構能夠對借款人形成有效的約束
事實上，關於網絡小貸或銀行等消費金融分期機構，在教育培訓場景的投訴，已引發監管關注。
打開重慶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互動交流公開信箱，據記者不完全統計，進入2019年以來出現的關於教育分期貸款類的投訴超過5起。
從公開披露的處理情況看，重慶監管方會在有關部門的配合下對轄區內被投訴的小貸公司及投訴人（通常為借款人），分別進行比較細緻的問詢及核查。對借款全流程的操作以及合同等方面重新確認後，除「無法認定從事教育分期場景貸款服務的小貸公司存在投訴人反映的違規行為」的情況外，記者看到，為協調處理投訴人與轄區內小貸之間的借貸糾紛，重慶監管方會選擇約談小貸公司高管等方式，要求其妥善處理投訴，並責成該小貸公司加強與投訴人的溝通。對於在核查中出現異常行為的小貸公司，重慶監管方採取了責令其暫停催收貸款；對因此事已出現徵信異常的投訴人，監管方要求小貸公司進行徵信異議報送處理並予以恢復等辦法，來維護市場公平秩序，同時保護金融消費者正當權益。
「如果主要是機構的責任，包括他們開展了的一些相關業務，我們會要求他們依法履行責任，包括社會責任。但同時也會確認合同等方面的有效性。」重慶監管方相關領導如是介紹道。
新京報記者 黃鑫宇 程維妙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李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