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人民的生活中,最熱鬧隆重的節日就是元宵節,它又稱上元、元夕或燈節。隋唐時期,元宵「假期」歷時三天,從正月十四夜持續到正月十六夜。到了宋代,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市民階層的壯大,娛戲活動的興盛,元宵節的觀燈慶祝活動堪稱盛況空前,各色美食、豐富多彩的娛樂表演令人目不暇接。作為古代的「情人節」,元宵節還是南宋的女孩子們一年一度的遊樂盛會。
馬雲韻
資料圖 新華社供圖 攝:嶽月偉
都城臨安的燈會與煙火
北宋時期,元宵燈會的天數比以往更長,宋太祖乾德五年下詔:「上元張燈舊止三夜。今朝廷無事,區宇乂安,方當年穀之豐登,宜縱士民之行樂。其令開封府更放十七、十八兩夜燈。後遂為例。」在隋唐三日燈會的基礎上增至五日。《宣和遺事》記載,宋徽宗宣和五年時,「從臘月初一日直點燈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為甚從臘月放燈?蓋恐正月十五日陰雨,有妨行樂,故謂之預賞元宵。」
宋徽宗「預借」了臘月後,整個元宵燈會的時長達到了四十五天。南宋雖然偏安一隅,但在歡慶元宵上毫不遜色於北宋,比如周密《武林舊事》記載:「禁中自去歲九月賞菊燈之後,迤邐試燈,謂之『預賞』。」掐指一算,燈期接近五個月。南宋詞人姜夔的《鷓鴣天·元夕不出》:「憶昨天街預賞時,柳慳梅小未教知。而今正是歡遊夕,卻怕春寒自掩扉。」寫的就是元宵節當天沒有出門賞燈,因已然在天街「預賞」過了。
南宋都城臨安的居民們能看到的最恢弘的燈景非「鰲山」莫屬,「一入新正,燈火日盛,皆修內司諸璫分主之,競出新意,年異而歲不同。往往於復古、膺福、清燕、明華等殿張掛,及宣德門、梅堂、三間臺等處臨時取旨,起立鰲山。」鰲是神話傳說中馱著東海上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的大龜,鰲山就是將花燈層層疊疊堆成大鰲形狀的燈山,極為壯觀的同時還十分精巧:「禁中嘗令作琉璃燈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機關活動,結大彩樓貯之。又於殿堂梁棟窗戶間為湧壁,作諸色故事,龍鳳噀水,蜿蜒如生,遂為諸燈之冠。」到了「二鼓」時分,連皇帝都要特意來觀賞元宵燈山的盛景:「上乘小輦,幸宣德門,觀鰲山。擎輦者皆倒行,以便觀賞。」
臨安城的元宵燈會可不止鰲山這一處燈景,周密的《武林舊事》中專有「燈品」一節,記載了如「混然玻璃球」般的「無骨燈」、「刻鏤金珀玳瑁以飾」的魫燈、「以五色珠為網,下垂流蘇」的珠子燈、「鏃鏤精巧,五色妝染」的羊皮燈、「或為百花,或細眼,間以紅白」的羅帛燈,還有燈謎的前身——「剪寫詩詞,時寓譏笑,及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的絹燈……真可謂「凡數千百種,極其新巧,怪怪奇奇,無所不有」。
除了諸色燈品,臨安的居民們還能看到熱鬧絢麗的煙火:「宮漏既深,始宣放煙火百餘架。」「金爐腦麝如祥雲五色,熒煌炫轉,照耀天地。」絲毫不遜色於現代的煙花。
面對這樣華美綺麗的滿城燈火,難怪辛棄疾會感嘆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上元街市的吃食與百戲
南宋人民和我們一樣,也要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吃元宵,不過他們的元宵叫作「浮圓子」,取起煮熟後浮於水面之意,南宋詞人史浩在《粉蝶兒·詠圓子》中這樣描繪:「火方然,湯初滾、盡浮鍋面。」
浮圓子由糯米粉製成,最初多是實心的,南宋時開始以白糖、果仁、芝麻等為餡。周密對臨安城元宵節的美食簡直如數家珍:「節食所尚,則乳糖圓子、、科斗粉、豉湯、水晶膾、韭餅,及南北珍果,並皂兒糕、宜利少、澄沙糰子、滴酥鮑螺、酪面、玉消膏、琥珀餳、輕餳、生熟灌藕、諸色龍纏、蜜煎、蜜果、糖瓜蔞、煎七寶姜豉、十般糖之類。」排在首位的「乳糖圓子」就是糖餡兒的元宵,「」大約是油炸的圓子。南宋詩人周必大寫過一首《元宵煮浮圓子,前輩似未曾賦,坐間成四韻》:
今夕是何夕,團圓事事同。
湯官尋舊味,灶婢詫新功。
星爛烏雲裡,珠浮濁水中。
歲時編雜詠,附此說家風。
以往的詩人們似乎沒有歌詠過浮圓子,或許可以由此推測,這種象徵著「團圓事事同」的元宵節特供美食是到南宋才廣為流行的。
宋人的生活極富情趣,不光吃食的花樣繁多,售賣各色小吃的「行頭」也熱鬧非凡。小商販們推的是「鏤鍮裝花盤架車兒」,就是鏤刻花紋且用黃銅鑲嵌的小車,在美食四周簇插著節令應景的「飛蛾」裝飾,還大聲叫賣吆喝,能賣出比平日裡多一倍的價格。他們爭相用精緻華貴的「金盤鈿盒」裝滿食品,送到達官貴人的轎子跟前推銷這「市食合兒」,姜夔就在詩中記錄了這熱鬧甚至有點兒無賴的一幕:「貴客鉤簾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時來。簾前花架無行路,不得金錢不肯回。」
臨安人民在燈節上除了可以吃到各色美食之外,還能觀賞到豐富多彩的娛樂表演。皇家製作的燈山上有「伶官奏樂,稱念口號、致語」,下設大露臺以供「百藝群工,競呈奇伎」。而舞隊從去年冬季起就已陸續來到都城內,「三橋等處,客邸最盛,舞者往來最多。」每晚剛剛點燈時分,「簫鼓已紛然自獻於下」,客人們一邊憑欄飲酒,一邊撒些賞錢,所費不多,就可以欣賞到連夜歌舞,「終夕天街鼓吹不絕」,「往往至四鼓乃還。」姜夔有詩云:「燈已闌珊月氣寒,舞兒往往夜深還。只因不盡婆娑意,更向階心弄影看。」
即使過了正月十五,歌舞百戲表演隊伍依然絡繹不絕,「漸有大隊如四國朝、傀儡、杵歌之類,日趨於盛,其多至數十百隊」。吳自牧在《夢粱錄》的「元宵」一節中詳細記載了這些表演項目:「姑以舞隊言之,如清音、遏雲、掉刀、鮑老、胡女、劉袞、喬三教、喬迎酒、喬親事、焦錘架兒、仕女、杵歌、諸國朝、竹馬兒、村田樂、神鬼、十齋郎各社,不下數十。更有喬宅眷、龍船、踢燈、鮑老、駝象社。官巷口、蘇家巷二十四家傀儡,衣裝鮮麗,細旦戴花朵□(缺字)肩、珠翠冠兒,腰肢纖嫋,宛若婦人。府第中有家樂兒童,亦各動笙簧琴瑟,清音嘹亮,最可人聽,攔街嬉耍,竟夕不眠。」
舞蹈、歌戲、奏樂、雜劇、傀儡戲……滿城歡樂,連綿累月,日盛一日,不知比我們的元宵晚會要熱鬧多少。
元宵時令的情思與衣飾
除了喧鬧狂歡,元宵節還擔任著一個「特殊功能」,那就是古代實質意義上的「情人節」。平時久處閨閣的仕女紛紛來到街市上觀賞花燈,徹夜遊玩,南宋朱弁《續骫骳說》就記載了女孩子們「連軸轉」的遊樂生活:「每出,必窮日盡夜漏,乃始還家,往往不及小憩,雖含酲溢疲恧,亦不暇寐,皆相呼理殘妝,而速客者已在門矣。」
年輕男女得以藉此機會互相結識、自由約會,燈前月下,一見傾心的故事數不勝數,正如歐陽修《生查子·元夕》中描摹的那般浪漫:「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辛棄疾也在街頭巷尾的笑語喧騰中尋找過有情人:「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而姜夔也會在這情思浮動的夜裡,夢到那暌別多年卻久久不能忘懷的愛人:「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元宵節是一年當中難得的可以肆意出遊的日子,女孩們自然要好好梳妝打扮一番,《武林舊事》裡記載了臨安女子的應景衣飾:「元夕節物,婦人皆戴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燈球、銷金合、蟬貂袖、項帕,而衣多尚白,蓋月下所宜也。」《續骫骳說》也載:「又婦女首飾至此一新,髻鬢篸插,如蛾、蟬、蜂、蝶、雪柳、玉梅、燈球,嫋嫋滿頭,其名件甚多。」燈會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女子們在歡笑中不知遺落了多少首飾,以至於「至夜闌則有持小燈照路拾遺者,謂之『掃街』。遺鈿墮珥,往往得之。」
「鬧蛾」也叫「蛾兒」、「鬧嚷嚷」,是用烏金紙或絲絹裁剪製成飛蛾之形,再畫上觸鬚、翅膀的紋路,點綴在簪釵上的花朵和枝葉旁,飛挑於半空,能隨人舉足行步而翻飛顫動,也可做成蝴蝶、蜻蜓、鳴蟬、蜜蜂等飛蟲樣子。元宵節時頭戴這種「節日限定」首飾,是取「飛蛾戲火」之意,又生動又應景。更精緻者如史浩《粉蝶兒·元宵》所寫:「鬧蛾兒、滿城都是。向深閨,爭翦碎、吳綾蜀綺。點妝成,分明是、粉須香翅。」
「玉梅」是用白絹或白紙做成的梅花,「雪柳」是捻金線或絲絹做成的柳枝,兩者都是元宵節時女子喜歡佩戴的首飾。「元夕風光,中興時候,東風著意催梅柳。」此時梅花開得正好,而元夕一過,春風也翩然將至,柳枝吐芽。戴著「玉梅」和「雪柳」,既順應了時令節序,天人相合,也為生活增添了許多情趣。至於髮髻上顫動「燈球」更是如同小燈籠一樣,和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氣氛交相輝映。
(原標題:南宋都城的元宵節)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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