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再無二姨娘!
母親的姐妹,我們稱為姨娘。二姨娘是我媽的二姐。
二姨娘體格高大,生性開朗、粗疏,大大咧咧的,像粗製的陶瓷大碗,沒有一點點女性的柔美細膩。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喜歡她。
小時候每逢寒暑假,我們都喜歡到她家去,那時候沒有電話,我們總是突然而至,二姨娘看見我們到來總是表現出格外驚喜,一邊扯著破鑼似的大嗓門呵呵笑著一邊說「怪不得早上打了噴嚏呢」,她的噴嚏簡直是神奇的噴嚏,能預知家裡來客,給她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使我對她產生一種莫名的敬意。
她家的菜園子是我們小時候的樂園,瓜果飄香,西紅柿像一個個紅燈籠綠燈籠張燈結彩,隨時歡迎我們的到來,酸酸甜甜的汁液滋養著我對貧窮日子的回憶。她們家儘管貧窮但其樂融融,我一到她家就不想走,總要住到盡興,瓜果吃到盡興了才回家。
我們也喜歡二姨娘和二姨夫到我們家去。尤其是天氣炎熱的時節,中午,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二姨夫騎著他的破舊自行車,包袱架後駝著兩個大大的竹筐,竹筐裡裝著賣剩下的西紅柿,有二十斤或三十斤或者更多,我們興高採烈的迎上去,二姨夫憨憨的笑,他的耳朵背,說話很大聲,笑也大聲,好像怕人家也聽不見似的。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黝黑的,汗水滋滋的往外冒……我們等不及他停好車子就開始挑揀心儀的西紅柿大飽口福。
我眼裡的二姨娘和二姨夫是一對粗糙的夫妻,一對慷慨樂觀的夫妻,我從沒見過他們為生活愁眉不展過,他們對生活的熱愛簡單而粗暴。
時間一天天過去,好像什麼也沒改變,但當你回頭看,每件事都變了。豐子愷在《漸》一文中說「使人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元素,莫如『漸』;造物主騙人的手段,也莫如『漸』」,「兒女漸漸長大起來,在朝夕相見的父母全不覺得,難得見面的遠親就相見不相識了」。我與二姨娘一家的緣分從我結婚時基本上就斷絕了。原因自與謀生有關,我回家很少,每次都是匆匆來去,二姨娘一家離我家稍遠,在心理上那卻是個很遠的距離,但二姨娘與二姨夫的音容笑貌從沒疏遠過。中間的偶然幾次碰面,總能看到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很重的痕跡:他們的身形明顯縮小了,面容蒼老,神情依然如先前一樣靈動。我總是想來日方長,等我有時間了一定去他們家看看他們。
2020年5月9號,我與二姨娘的最後相見是在殯儀館裡。她直直地躺在那裡,臉上毫無表情,周圍聚滿親朋好友,大家都說她和平時一樣,沒什麼變化,但我覺得那根本不像她,她那麼喜愛熱鬧,如果在平時家裡一下來了這麼多親戚,她絕不會這麼安靜,臉上也絕不會是這種僵硬的表情,她肯定會扯著她粗啞的大嗓門,熱情地招呼每一位來客,她會問我怎麼老是這麼忙,說我胖了說我瘦了……二姨夫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全然不是記憶中的二姨夫了!
我親愛的二姨娘,對塵世所求甚少的二姨娘,活得簡單而滿足的二姨娘,願你在天堂安好,願你保佑二姨夫健康長壽,如果有來世,你還做我的二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