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多人向文革受害者道歉 懺悔行為獲廣泛贊同

2020-12-25 騰訊網

[導讀]今夏颳起的「道歉風」,與大家對「文革」的反思積澱了許多年、但媒體上呈現並不多有關。研究者表示,幾年前不會有人想到,每個人都該為「文革」犯過的錯懺悔,這種認識會得到這樣廣泛的贊同。

廣東汕頭,塔園內的屏風紀念牆,這裡是中國首座民間「文革」博物館。CFP供圖

河北邯鄲的退休宣傳幹部宋繼超,第三次決定向老師道歉。

當年,紅衛兵讓他揭發「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初中語文老師郭楷,這個少年脫口而出三條「罪證」,用他的話說,就像背後刺中老師的「三支冷箭」。批鬥時,郭老師的耳朵差點都被撕下來。

這些年,宋繼超一直想找機會給老師道個歉。第一次,話到嘴邊沒說出口;第二次,寫了篇文章投給報社,沒能發表。如今,老師早已去世,宋繼超也退休了,可64歲的他依然放不下這件事。

59歲的張紅兵也因一次揭發而背負沉重的心理枷鎖。「文革」中,他和父親向軍代表檢舉母親的「反動言論」,導致母親被槍斃。他小心翼翼地保守著這個秘密,直到4年前才開始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布。最近接受媒體採訪時,他說因為「想逃卻無處可逃,必須面對」。

這個夏天,將道歉公之於眾的,不只一個人。6月中旬的一天,宋繼超收到一封電子郵件,相識的報紙評論版編輯約稿,請他談談對一條新聞的看法。新聞中的主人公是61歲的山東老人劉伯勤,他在雜誌上花錢刊登了一則廣告,向「文革」中被自己批鬥、抄過家的校長、老師、同學和鄰居公開道歉。

「看到老劉寫的這個,我感覺也得馬上寫一篇!」邯鄲炎熱的中午,宋繼超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拍著大腿激動地說。他怕再錯過機會,當時直接在郵箱裡回覆:「我也想道個歉,最想跟初中時的語文老師郭楷說聲對不起……」

一周後,湖南的溫慶福、山東的盧嘉善、福建的雷英郎在報紙上分別向「文革」中傷害過的人道歉。這些毫不相識的老人,都曾在「文革」中有過非理性的選擇,經歷過漫長的歲月後,現在他們又作出了同樣的選擇——道歉。

雖有「文革」大環境裹挾之因,個人作惡之責,亦不可泯

揭發初中老師這件事,就連和宋繼超是初中同學的妻子,也不大清楚。和老同學們聊天兒時,大家也會說起當年的事,哪個老師被鬥啦,要麼就是「大串聯」時有意思的事,「都是能上桌面的」。

不過,只要提到郭老師,宋繼超就覺得良心不安。有些話憋在他心裡,已經「倒來倒去不知道多少遍」。

在宋繼超的印象裡,語文老師郭楷又瘦又矮,說話帶著濃重的鄰縣口音,但他上課風趣,很受學生歡迎。這個地主的兒子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為了追求進步,在紙上寫下「毛主席萬歲」幾個字,做成幻燈片投射到村裡的土牆上,爬上梯子一筆一筆描成大標語。

那時,宋繼超經常和七八個同學擠在老師的宿舍裡「開小灶」。郭楷曾用3個周末,講「臥薪嘗膽」的故事;講到「知識就是力量」時,他說知識不一定是學歷和文憑,學歷高的人只能當謀士,學歷不高的人卻能當領袖;他鼓勵每個學生根據自己的條件選擇人生道路,學習成績不太好的,可以主動要求上山下鄉。

這三件事,成為宋繼超日後揭發老師的「罪證」。許多年後,他在自己寫的小說和散文裡懺悔,但一直沒能讓老師聽到,也沒有機會公布。

「老劉等於提出一個課題。」宋繼超親切地稱呼著遠方那個陌生的同齡人,「我們現在懂得人性和良知了,也得回頭看看自己當年有多幼稚。」

劉伯勤是這些人中第一個在報紙上刊登道歉廣告的。今年年初,他少有地參加了一次同學聚會,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見到當年被他抄家的「黑五類」同學,還是會不好意思。

南方都市報》還原了那次聚會的一些細節。「說句良心話,我對不起他們。我真想見見他們,給他們道歉。」飯桌上,劉伯勤對其中一位同學說。幾個月後,他在《炎黃春秋》雜誌上刊登了道歉廣告。「垂老之年沉痛反思,雖有『文革』大環境裹挾之因,個人作惡之責,亦不可泯」,他這樣寫道。

這句話讓1000多公裡外長沙的溫慶福很有感觸。今年2月,他也寫了篇博客,向自己傷害過的同事和老師道歉,並把文章投給《快樂老人報》編輯部。「其實我的道歉心存很久,良心的責備是主要的。」67歲的他說。

編輯鄒東鋒一直尋找合適的刊發時間。類似的來稿非常罕見,他想把這類文章集納成主題,引起更多人的共鳴。劉伯勤刊發的道歉廣告成為一個契機,他馬上在讀者QQ群裡發布徵稿啟事,山東和福建的兩位老人發來郵件。

鄒東鋒還為這三篇文章寫了段編者按:「對於『文革』,歉意不一定能彌補什麼,而傷害卻有可能被原諒。其實,這份歉疚在親歷者心中,不是沒有,而是缺乏公開的勇氣。在我們收錄的這份懺悔錄中,這一句道歉,來得也頗為沉重!」

沉重的記憶始於1966年。11月的一天,「文革」積極分子宋繼超正在高中教室裡編《紅色造反兵團報》,三四個紅衛兵突然走了進來。

「郭楷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在學校已經被批鬥了,你當年是他最熟悉的學生,你應該最知道他的問題,希望你積極揭發。」紅衛兵說。

「那我給你說幾個事吧。」當時,高中的山牆上已經貼滿批鬥老師的大字報,宋繼超「腦子一熱」,覺得郭楷確實也有問題。他把老師說過的那三句話,曲解為「替彭德懷喊冤叫屈;誣衊偉大領袖,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歪曲領袖指示,貶低上山下鄉的革命行動」。說完,他還摁了手印。

「你再好好想想,有事再跟我們說。」紅衛兵滿意地走了。沒過多久,宋繼超聽說,郭楷被揪上批鬥臺,脖子上掛著很重的牌子,耳朵也被撕流血了。

「我說的三條非常要害,把郭老師害苦了。」回憶到這裡,宋繼超訕訕地笑了。可在當時,他只是覺得,「不應該揪人家的耳朵」。

那時,宋繼超的同齡人都在「鬧革命」。溫慶福貼出了炮打學校黨支部負責人的大字報,還帶人抄了同事的家。劉伯勤和一群人闖進「黑五類」同學家,摔碎了同學奶奶的照片,沒收了相框後面藏著的200元現金。

這段經歷,後來成為他們心中一個「過不去的坎」。

「現在總結回顧『文革』,大都是要求解密上層內幕。其實,全民總結歷史,把自己擺進去很有必要。為什麼在同樣大環境下,每個人表現不一?」溫慶福說。

這就像個瘡疤似的,揭是不揭?

1984年,聽說郭楷因腦血栓住進邯鄲的醫院,已經是軍官的宋繼超拎著蘋果,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看他。

早在十幾年前,宋繼超已經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當時,宋繼超所在的派別奪權失敗,他離開家去當了兵。1971年,部隊突然進入一級戰備狀態,隨時打好背包準備出發,晚上還要站崗巡邏。

戰友們都在猜出了什麼事,直到國慶節後才正式傳達了中央文件,「副統帥」林彪外逃,墜機於蒙古溫都爾汗。

宋繼超聽了大吃一驚,很長時間擰不過彎兒來。「心裡覺得挺沒意思的,我積極搞運動最後落了個『失敗』,林彪成了叛國者,歷史開了大玩笑!我醒悟了,簡直太可笑了,想起自己揭發郭老師的事情,太可惡了!覺得自己很可恨,怎麼那麼傻呢,那麼狂熱呢?」

宋繼超開始想了解郭楷的近況,可他不敢回母校,只能悄悄向同學打聽老師的消息。他聽說郭老師渡過了難關,已經回學校繼續教課了,又聽說郭老師身體很虛弱,還患上了多種慢性病。他想找機會跟老師解釋那件事,這麼一等就是十幾年。

實際上,「文革」結束不久後,道歉就開始了。一位覺得良心不安,曾有過道歉行為,但不希望自己的名字一再出現在媒體上的老人回憶:「一開始說要考試時,我們就去找老師業餘教我們。那時我們就道過歉,『老師,過去你別放在心裡』。我看到我們學校一個比我大幾年級的學生,回學校進門見老師就鞠躬道歉。」

宋繼超也聽說,「文革」剛結束,高中一個打過人的同學就去老師家登門道歉,可老師卻只是冷淡地說:「我不需要你道歉,你走吧。」

「老師可能認為他人品不好,道歉是裝模作樣。」宋繼超分析,都在一個城市裡,有人怕老師找後帳,所以主動去道歉,尤其列入「打砸搶」的,屬於清理對象,怕別人舉報,更得小心了。

宋繼超說自己沒有打過人。但去醫院之前,他一直猶豫,這件事到底是說好,還是不說好。其實,他已經組織好了語言:「當時我光想造反昏了頭了,扭曲事實,上綱上線,胡說八道。」

可走進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郭楷,那個曾經寫詩、玩音樂、愛打籃球的青年教師,已經變成一個瘦弱的「小老頭」時,宋繼超只叫了一句「郭老師」,眼淚就掉下來。

「什麼也不用說,你們能來看老師,老師就最高興啦。」儘管只有50歲,可中風摔了一跤之後,郭楷說話已經有點不流利了。他看著曾經最得意的學生、已經有點禿頂的宋繼超問:「你在部隊怎麼樣啊,好好幹,繼續多寫文章。」

這時,距離他們上一次相見,已經過了18年。

坐在病床旁邊,看著郭楷虛弱的樣子,宋繼超覺得自己就是加害老師的其中一人。可直到老師出院,道歉的話也沒說出口。「老師沒說這個事,同學們在旁邊問怎麼治療,我單獨解釋,太突兀了。這個事好像瘡疤似的,揭是不揭?他住院時誰也沒揭,後來就沒機會了。」

回到部隊後,宋繼超以自己和老師為原型,寫了篇小說,名為《在老師病床前》,但一直沒機會發表。故事最後,主人公說:「但願老師早日康復,健康長壽。」

在那個世界裡,他還是沒能把道歉的話說出口。

山東蓬萊,剛剛成為一名郵遞員的盧嘉善也失去了這個機會。同樣是在1984年,他和小學老師在街上重逢,退休的老師推著自行車賣雪糕貼補點家用。「文革」時,盧嘉善揭發老師體罰同學、用教鞭打腫了學生的手掌,說完,他朝老師踢了兩腳。

「那時必須得發言,不發言就不能加入紅小兵。」電話裡,盧嘉善帶著濃重的山東口音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盧嘉善掏出10元錢想塞給老師,可老師硬是不要。提起這段往事,年過六旬的老師搖了搖頭說:「老了,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那時你們都是毛頭孩,誰還沒有點脾氣?關鍵是現在你們長大了,能掙錢養家餬口,很不錯了。」

盧嘉善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退後兩步,對著老師鞠了一躬。

事隔40多年了,至今還在諸多報紙、網絡上大量登載有何意義?

又過了18年,宋繼超把當時沒能說出口的話,寫進了文字裡。2002年,一家報紙舉辦徵文活動,他根據自己的經歷寫下《三支毒箭終生悔》。

文章最後,他寫道:「郭老師,我已經無數次向蒼天呼喚:寬恕你這個不肖的弟子吧!今天,我願再次向老師呼喚:寬恕這個不肖的傻孩子吧!如果真有天堂或來世,我願永遠追隨你!」

這時,郭楷已經去世了8年多。宋繼超事後才得知消息,他聽說,沒有什麼學生為老師送行。

遺憾的是,這篇文章最終也沒能發表。「我一直記著這個事。如果那時候發表,我會稍微解脫一點,這次就不會再寫了。我想讓全國都知道我辦過這麼卑鄙的事,雖然有那個大環境,但這個事不應該這麼做。」

對於過去的那些事情,溫慶福本來已經不想提了。1995年,他給自己貼過大字報的老校長畫了兩隻大壽桃,專門坐車去益陽市,拜託學校傳達室的大爺轉交。儘管沒有得到回覆,但他覺得稍微好過點了。幾年後,他去美國出差,參觀教堂時看到很多教徒在排隊懺悔,覺得「懺悔是個很好的事情」。回國後,溫慶福買了本聖經,「共產黨員本就是無神論者,但是不能排除宗教信仰對個人靈魂的觸動」,他曾對媒體這樣說。

這些年來,溫慶福喜歡看巴金、胡適、梁漱溟晚年的回憶錄,一直想寫篇道歉的文章。「『文革』離現在40多年了,當年的青年變老年了,老年人喜歡回憶、反思。」他希望自己的經歷能夠成為一筆財富,送給子女和年輕人。

他還記得,「文革」時期,一個工宣隊員用鐵鉗把一位老師的牙齒拔了。「當時看客很多,不敢譴責他,我也是。這是不是魯迅講的國民性?我也是有,比如帶人抓同事,也是不甘落後,跟上潮流,圖個好前程。只顧自己不落後,別人受到殘酷迫害,這不是自私是什麼?」他反省道。

2009年,溫慶福在日記中第一次用文字的形式表達:「我成了迫害張老師一家的幫兇,現在想起來真內疚。」

「我覺得啊,像我們這種公開的道歉,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自己過不去這個坎,老覺得對不起別人,要不說出來過不去,而且越看到有人公開道歉越過不去。」那位不願意再具名的老人說。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這樣的想法。劉伯勤的道歉廣告刊登後,兒子在電子郵件中跟父親說:「廣告費很值啊,你現在是名人了。」後面是一個苦笑的表情符號。有的同學也問他:「你搗鼓這個幹嗎?」

在網上看到一時成為焦點的「律師懺悔『文革』舉報母親致其被槍決」這篇《新京報》報導,張紅兵的堂弟無法理解這種自揭「家醜」的行為,他給堂兄發來簡訊:「我真不知道:事隔40多年了,至今還在諸多報紙、網絡上大量登載有何意義?我個人理解:大凡40歲以上人會認為大逆不道,40歲以下人是在聽人『說古書』,更有甚者,會嘲弄我們。」張紅兵的妻子也曾對他說:「還講那些過去的事情幹什麼?我們今天不是過得很好嘛。」

可1970年冬天對於張紅兵來說就像一個重複的夢魘。那個寒冷的晚上,16歲的他和父親一起,揭發母親方忠謀「我就是要為劉少奇翻案」的言論。在檢舉信的最後,當時的少年寫道:「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方忠謀!槍斃方忠謀!」

他至今都清晰地記得,公審大會後,母親被拖上駛向刑場的解放牌大卡車時,掉下了腳上穿的一隻黑色平跟帶袢兒皮鞋。

母親去世後,張紅兵患上了精神抑鬱症。粉碎「四人幫」時,他懷疑這是軍事政變、資本主義復闢,擔心自己會被作為反革命分子抓起來。他不願意跟人交流,連扣衣服扣子都要想一想,甚至想過自殺。

直到1979年,張志新的事跡刊登在報紙上,政治形勢變了,他才意識到自己錯了,開始給母親寫申訴材料。接受媒體採訪時,他曾把一家媒體的記者帶到母親墳前,雙膝撲跪,在塵土中磕頭,「媽媽!我帶了記者來,我會把你的故事告訴他們。」

說出真相的目的就是在公眾中對此進行爭論、辯駁,以我為戒

道歉文章發表在《南方周末》後,宋繼超覺得這件事終於可以畫上句號了。「傷害過人的朋友,讓我們道歉、懺悔吧,不只是為了自己心安,還為了能直面子孫、直面歷史。」這一次的文章結尾,他不再只是祝老師身體健康、求得老師寬恕。

宋繼超沒有機會聽到老師的原諒了。不過,溫慶福的文章發表一個多星期後,曾被他抄家的同事張瓊英的兒子給編輯部發來一封郵件。張瓊英已經87歲了,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她看到文章後,只是說了句:「那不怪他。」她還記得抄家時,溫慶福曾經「高抬貴手」,沒有把搜到的油印傳單交上去。

「溫老師,您可以放下這分愧疚了。」張瓊英的兒子在郵件中說,「『文革』突起,泥沙俱下。有人被裹挾,有人被欺騙,有人被煽動,有人卻是昧了良心。我們現在再次提起『文革』,不是因為怨恨,而是為了反思,為了警醒。」

為買到這份刊登著回信的報紙,溫慶福頂著太陽騎自行車跑了3個報攤。他對前來採訪的《瀟湘晨報》記者說:「終於可以放下了。」

在微博上,溫慶福還轉發了一位時評作者對此事的評論:「當事人的寬容,乃至選擇性遺忘,並不能成為個體參與作惡者開脫的理由和藉口,傷口修復,仍有賴於真誠悔過。一個人的傷口修復是這樣,一個民族的創痛修復亦如是。拒絕懺悔和道歉,總是躲躲閃閃的遮掩和迴避,對於那些被裹挾的盲從者、個體作惡者,似乎這樣就可以『放下』了,殊不知,由此沉澱下來的不良基因,依然是社會的隱憂。」

劉伯勤已在5年前獲得了同學的諒解。他把曾經的「黑五類」同學請出來一起吃了頓飯,當面道了歉。「我們那時候年齡小,是孩子。那時候大環境不都這樣嗎?」同學對他說。劉伯勤清醒地告訴採訪他的記者:「包括老師、其他人,所有我道過歉的人都這麼講。但這是人家的寬宏大量。」

並不是所有的道歉都獲得了諒解。這些道歉者中,受到質疑最多的是張紅兵。在網上,有人說他只有在母親墳前切腹自殺才能謝罪,有人稱他是「時代的投機者」,就連經歷過「文革」的同齡人也說他的道歉「難以讓人諒解」,因為他觸碰了「人性的底線」。

今年以來,張紅兵接受了許多家媒體的採訪,但另一些道歉者在公開懺悔之後,謹慎地保持低調。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老人委婉地表示,自己犯的錯與張紅兵的罪不能混為一談。「為什麼有的打人,有的堅持文鬥不搞武鬥,還有相當多的『逍遙派』,對政治不感興趣,或無聲地抵抗?『文革』期間,是芸芸眾生的大展示。每個人的善和惡都暴露出來了。」他說。

對於這些評價,張紅兵的回覆是:「看到罵我、要我去死的話我不生氣。一是我該罵,二是我主動『找罵』,說出真相的目的就是在公眾中對此進行爭論、辯駁,以我為戒。」

他也承認道歉應當區別對待。「但是,無論罪錯大小,關鍵要看道歉者是否誠實,有沒有說出全部真相。我是否誠實地說出了全部真相,我的道歉能不能得到人們的寬恕,不是我說了算,只能讓歷史來證明。」

社會和解是「不計」前嫌,而不是「不記」前嫌

宋繼超注意到,這兩年網上爭論「文革」的文章又開始多起來,「好像繞不過這個坎兒似的」。

「道歉本身是一種自我解脫,也是對『文革』的反思。」他說。

在一位經歷「文革」的老人看來,今年夏天颳起的這股「道歉風」,因為有新聞背景,也與大家對「文革」的反思積澱了許多年、但媒體上呈現並不多有關。一位研究者則表示,幾年前不會想到,每個人都該為「文革」時犯過的錯誤懺悔,這種認識會得到這樣廣泛的贊同。

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後,劉伯勤和溫慶福都婉拒了多家媒體的採訪。劉伯勤認為道歉是很個人化的行為,溫慶福也表示:「不想為此事出名。應該宣傳『文革』中那麼多的被害者,我算什麼?」

在上述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那位老人看來,現在有些人把道歉者塑造成英雄,他無法贊成。「什麼英雄,開玩笑了,這能算英雄嗎?你畢竟幹了個壞事,沒有壞到底。人家給你肯定,也是善意的。沒有壞到底就是了,咱沒壞到底。」他說。

媒體尋找的人還有張紅兵。最近一次接受媒體採訪後,他留在安徽老家整理資料。畫家李斌打算將張紅兵的故事創作成連環畫。這位畫家最為知名的作品,一幅是「文革」時期的版畫《革命無罪,造反有理》,主人公一手舉著光芒四射的紅寶書,另一隻手攥著毛筆;還有就是他參與創作、被視為「傷痕美術」代表作的連環畫《楓》、《傷痕》、《張志新》。

張紅兵說,最近還有人想給他拍紀錄片,要採訪的記者實在太多了。他通過郵件回答了記者提出的所有採訪問題,並發來簡訊:「這是我的懺悔工作的組成部分。讓我們為埋葬『文革』時代共同努力吧!」

對歷史過錯的道歉,目的不是追溯施害者的罪行責任,而是以全社會的名義承諾,永遠不再犯以前的過錯——這是學者徐賁幾年前提出的一個觀點。他曾在文章中表示,社會和解是「不計」前嫌,而不是「不記」前嫌。

徐賁以「文革」為例稱,在今天的中國,不僅直接見證者擔負著記憶的責任,而且,沒有人可以用缺乏「文革」的直接經驗為藉口,來推卸自己那一分在群體內的記憶責任。如果不記憶,不是因為直接記憶者沒有了,而是因為有人拒絕接受自己那一分隔代但不斷代的記憶分工。

邯鄲夏日的午後,在小區附近的飯館裡,宋繼超喝了口啤酒,說起最近上映的電影《周恩來的四個晝夜》,他又想起自己的一次揭發經歷。

那是在1961年,周恩來到宋繼超的家鄉伯延鎮調研饑荒問題。小學班主任派宋繼超在內的班幹部緊跟著周總理,讓他們聽群眾都說什麼,並記下來。

那個時候,連樹葉都被人們用來充飢。周恩來問馬路旁邊的樹怎麼沒有葉子,公社幹部說:「羊吃了」。「羊還能上樹?」總理問。站在一旁的宋繼超家的鄰居看著公社幹部,告訴總理:「他爹吃了!」

周恩來離開後,說出實情者遭到批鬥。當晚,宋繼超被叫過去,和鄰居當面對質。他把白天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匯報,沒有去想這會給對方帶來什麼傷害。

「那時我就是個『好孩子』。」他笑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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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庭前,勞榮枝的親屬勞聲橋寫下並將向法院提交《道歉懺悔,積極賠償,懇請法院依法保障被告人勞榮枝辯護權申請書》。打開鳳凰新聞,查看更多高清圖片這封申請書裡,勞聲橋表達了向 7 名被害人道歉懺悔,願意積極賠償的想法,並表示希望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保障勞榮枝的合法權益,期待法院給勞榮枝一個公正的審理
  • 羅志祥:想向周揚青懺悔,泳池派對我沒錯,現在不缺錢
    尤其是對待跟周揚青的戀情上,羅志祥簡直是滿腹委屈,似乎在這段戀情中,自己是受害者。比如在看到周揚青發出的長文分手信中,羅志祥稱自己當時是震驚,大腦一片空白,而且還重複看了好幾次。
  • 瑪莎拉蒂案譚明明下跪道歉,願賠475萬,受害者家屬這樣回應
    從小生活在蜜罐裡的河南姑娘譚明明一定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親手毀了自己的人生,而且以全國聞名的方式。但哪怕闖下這麼大的禍,譚明明及其家屬也一直不肯認錯道歉,即便在受害者家屬已經傾家蕩產治療傷者的時候,他們家也從沒向對方說過一句「對不起」。
  • 大連13歲行兇男孩父母公開道歉:用一生懺悔 砸鍋賣鐵全力賠償
    11月6日,紅星新聞記者從被害女孩王某母親賀美玲處獲悉,蔡某某父母於今日在《大連日報》對其登報導歉。道歉信全文如下——淇淇的親人們:對不起!我們鄭重地向淇淇和淇淇的家人道歉。淇淇的父母和家人們,我們非常懊悔,我們要用一 生來懺悔,我們是真心地懺悔,真心地道歉!內文還稱,「一定會按照判決賠償,就算砸鍋賣鐵,做牛做馬我們也會盡全力賠償,我們知道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失去親人的痛苦,我們的孩子給淇淇的父母造成了巨大的痛苦,我們不敢求得淇淇父母的原諒,我們真心道歉,我們也代表孩子再次對淇淇和淇淇的家人們說聲對不起!」
  • 直擊勞榮枝案庭審現場:被告人當庭懺悔道歉 不認可部分罪名指控
    中新網南昌12月21日電 題:直擊勞榮枝案庭審現場:被告人當庭懺悔道歉 不認可部分罪名指控記者劉佔昆 李韻涵 華山21日上午,江西省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開庭審理被告人勞榮枝涉嫌犯故意殺人、綁架、搶劫等罪一案。
  • 沈富雄評姚人多道歉文:是你的懺悔還是小英的哀鳴?
    (圖片來源:臺灣「中時電子報」)中國臺灣網12月12日訊據臺灣「中時電子報」報導,蔡英文因民進黨九合一選舉大敗,辭去兼任黨主席一職,前「立委」沈富雄直言,他看到姚人多臉譜網上的道歉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英不會治臺、小英也不懂治柯」,他說,再讀一遍,不僅疙瘩未退,而且滿頭霧水,沈富雄質疑,「姚人多道歉是為自己還是為蔡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