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紉機丁淑梅
媽媽領著我的手,穿過禹河的沙灘,走過露珠剔透的小路,槐花的清香和棗的甘甜,伴著我在時光的隧道裡奔跑。流光的歲月像花一樣矜持,我聽見來自河流和心間的回聲,那是媽媽腳下翻滾的縫紉機聲。
縫紉機在媽媽的手裡和腳下,那簡直就是奔騰的浪花。當媽媽低頭盯著機針,右手推動一把傳動帶,將布料壓正,腳下踩動,倆手一伸一縮在針眼裡凝視時,是栓釋著屋裡懸掛的「朱子治家格言」。媽媽性情溫和,盯著機頭時,她的眉梢和姿勢告訴人。什麼是安靜祥和。當媽媽專注於一件褲子的針腳時,把這個情景和其他專注的物件相比:老師專注於課堂,理髮師專注於推子,工人專注於機器設備,老闆專注於市場。此時覺得媽媽是天下最溫柔善良的人。
那時,體現富有的物件是縫紉機、自行車、手錶。因此蜜蜂牌縫紉機是家裡的炫耀,比較貴重。被擺放在屋裡很明顯的地方,四個抽屜。機頭穿著媽媽縫製的花外套,喜悅地站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縫紉機的針頭是一位雕刻師,卻絲毫沒用叼刀的威力。它在創作的世界裡,是一位女人。那些五顏六色的布,被密密麻麻的針腳鑲嵌在衣服,床單,枕套,鞋墊,像一串串小小的足印。在家裡,在媽媽的空間裡,縫紉機與布料和線一起生活,一起講述關於星星,肌膚和知識的話語。這些語言被河水衝刷過,被太陽照射過。我帶著水和河流的語言,在異鄉尋找著詩和遠方。
我結婚的前一天,媽媽都在縫紉機前製作紅色,床單、被罩、內衣,內褲,鞋墊。我記起,這些紅色物件一個月以前已經做好,她又拿出來,重新檢查遺漏的針腳。重新檢查並沒有特殊的意義,床單、被罩不會用壞,內衣,內褲,鞋墊用久了自然丟棄。但媽媽重複手裡的活計,這就是她此刻的全部。在生活面前,她主導不了一切。女兒是自己親生的,但仍要被命運之手帶走,帶到遠方。媽媽的話語和針腳的話語一樣,纏纏綿綿擲地有聲。當女兒離家,當整潔的床單、被罩、內衣,內褲,鞋墊一起到達時,媽媽的心裡只剩下一臺孤零零的縫紉機和惦念了。
媽媽把它蓋好,在靠近針頭的周圍壓上盒子。她定是想起我幼時,覺得縫紉機上下跳動的針有趣,摸一把,被機針扎到大拇指的情景了。其實女兒大了,已不再眼前,已經不用擔心她好奇,扎破手指。現在的家庭,恐怕很少有縫紉機了。城裡,鄉下沒有縫紉機,沒有人自己裁剪縫製新衣,縫補舊衣。年輕的媽媽為孩子準備的都是成堆的在實體店,或是網購的衣服。在城裡,鄉下,和縫紉機一起丟失的,還有簡樸的詩情畫意和那些難忘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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